心理文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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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藝術治療的觀點看電影《寄生上流》-上篇:放大
錄像藝術是一種藝術形式。「寄生上流」身為韓國影史上第一個得到坎城金棕櫚獎的電影,更別說橫掃了奧斯卡最佳影片、導演、原著劇本與國際影片等四項大獎,其藝術表達(劇本、配樂、畫面、演員演技…)當然不俗,但它是藝術品嗎?許多人都把電影劃分為商業產物,不過近年來藝術電影與錄像藝術愈來愈難區分,像是馬來西亞籍的台灣導演蔡明亮,2009年的電影作品「臉」就以藝術品的型態被羅浮宮典藏。這篇文章,我想把「寄生上流」當成一部藝術作品,並以一個藝術治療師的觀點來分享自己的觀察(請注意,只是分享觀察,並沒有意圖要治療誰,或是分析導演人格,純粹感想與省思),也提出一些問題給大家思考。
警告:這篇文章無上綱爆雷,還沒看過電影的請斟酌是否要繼續看下去。
在表達性藝術治療中,藝術治療師常常會放大或縮小一個作品裡的元素,來提供作者不同的觀點。如果我們把電影中的人物放大,依能力區分,大致上能分成3個社群:專業者(男主人、哥哥、妹妹)、勞動者(爸爸、媽媽、女管家)、無能者(小孩、高中生、女主人、地下人)。
專業者指的是擁有較難被取代能力的人。電影中的男主人就不用說了,年輕帥氣,事業成功,老婆漂亮,小孩可愛,房子正點,家有管家,出入有私人司機接送,隸屬人生勝利組無疑,還是最最勝利的那種。貧窮的哥哥與妹妹呢?一個有語言能力專長,一個是修圖與繪畫高手,那麼他們跟男主人差在哪裡?大概是無法符合社會制度的考試要求,考不上大學。但我的老師曾說:「不論一個人表面上展露出的狀態如何,對方如果能跟自己待在一個環境,享有類似的資源,那一定有他們之所以能生存的理由。」所以他們一定有其過人之處。
電影一開始哥哥就針對披薩店女店長急需人手的狀態,軟硬兼施地說服店長給自己面試機會,去面試家教時,從女高中生想回去檢查題目的舉動察覺出她的害怕與擔心;妹妹則是在短時間內就把一個四處射箭的頑皮小孩收服成一個會鞠躬達禮的乖寶寶。這個男孩換了好幾個繪畫老師,沒有一個能待超過一個月,而妹妹只去了幾次就可以抱著男孩幫他上課,可見妹妹能快速與人跟人建立信任關係。與其說這對兄妹的語言或繪畫能力好,不如說他們在嚴峻生活下所鍛鍊出的觀察力與貼近他人的能力無比強大,簡直就是最佳業務代言人。
那麼倒底誰才是真的有能力的人?是專業能被社會認同的男主人?還是靠著社會歷練成功騙倒男主人的兄妹?
在追求專業的同時,人是不是也常常喪失了對生活的敏銳度?
考試、成績、制式化標準在這個社會的重要性是不是被高估了?
勞動者靠著體力勞動換取生活開銷,說穿了,就是「乖乖聽話」,不用思考,甘於做一個工具,付出自己的時間與體力去維持他人的生活機能、成就他人生命的人,只要不踰矩,不跨過階級與階級間的界線,就相安無事。爸爸、媽媽、女管家都是這樣的角色,他們都很努力生活,但也都好無力,好像永遠都有一個比自己「高等」的存在,只要一出差錯,擁有的一切就會消失,可能會喪失一切的恐懼往往使他們無法前進,所以停滯,停滯最安全,就像爸爸說的,「沒有計畫就不會出錯」,被動地等待生命潮水把自己推向下一階段就好。
媽媽的生命也再次呈現了社會價值的影響,窮人家的牆上掛著媽媽鏈球比賽得勝的獎牌,但就算運動再好,社會不看重這個專業也沒用,或者年紀一大就必須另尋出路,過著有一餐沒一餐的生活,希冀著手機能收到家附近免費的網路,等待下一個打工的機會。社會一切的不公像是生他們背上的蝸居,這個原罪如此巨大,無法抵抗又難以切割,一直壓著他們前進,但也給他們的心靈最舒適的居所,每當責任一出現或是做錯事的代價尾隨而來,他們可以縮回殼內,然後把責任推給生命的痛苦,像媽媽說的:「如果我那麼有錢,我也可以很善良」。
但,人沒有錢真的會不善良嗎?
人要怎麼跳脫社會價值觀、經濟階級的制約?
人真的可以只被當成機器一樣地活著嗎?
如果不行,但又無法不繼續像機器一樣地活著呢?有沒有可能部份像機器就好?
「無論怎麼努力還是無法翻身」的恐懼可以怎麼處理?
面對生命的種種不公平(有人生得美、有人生來就有錢、有人生來就聰明…),我們有沒有辦法找到除了忽視、壓抑、生氣以外的方式面對?
無能者是一群倚靠它人活著的人,勞動者雖然也倚靠他人供給,但那是用自己的勞力去換得的,無能者純粹仰賴他人供給活著,也就是小孩、高中生、女主人、地下人(地下人雖然有用自己的方式勞動(幫男主人開關燈),但其實男主人並沒有意識到自己被給予服務,所以還是把地下人歸類成無能者)。
高中生是個特別的存在,她是男主人家裡唯一一個沒有指認窮人味的人,我猜她也發現了,但對窮人哥哥的喜歡讓她可以包容那個味道,覺得身穿二手衣的哥哥適合出現在自己家的超豪華party,甚至最後救出受傷倒地的哥哥,突顯了愛跨越階級的力量。這個族群,因為沒有顯著的外在能力,使得他們的行為被內在能力推動時更明顯。
小孩、女主人、地下人則有著非常高的重疊性,最明顯的大概是小孩跟女主人都一遇驚嚇就昏倒,對比窮媽媽看到女兒受傷就衝出來的強悍,女主人跟她的小孩一樣,面對危險,完全沒有抵禦能力。男女主人在沙發上求歡,女主人跟男主人要求毒品時,男主人伸出大拇指給女主人含,也似乎象徵著女主人只是他的另一個大孩子。掛在門口的小孩創作,女主人說那是小孩的自畫像,但畫像實則看起來像地下人,而地下人在地下室發出的求救訊號只有小孩一個人發現且正確解讀,再再顯示著這三個角色的共通性。
這三個角色都很脆弱,但也都在自己的位置上用自己做得到的方式,努力活著,他們都有種「純粹」。在電影中,女主人被描述為「單純」,但我認為單純好像只是想得比較少,累積比較多社會經驗後就會消失的東西,純粹則深埋在人格特質裡,不會隨著人成長而改變太多,一個擁有純粹質地的人,才會有「全然信任」的能力,這個能力雖然在電影中什麼用也沒有,甚至讓人陷入騙局,卻是生活在現代的人最缺乏的特質。
一個沒有信任的社會,會變成什麼樣子?
讓孩子無憂無慮地長大,真的好嗎?
無能者,真的無能嗎?
下篇文章,將以「縮小」的觀點來看,如果一個家就代表了一個人,又會是一個怎樣的藝術創作隱喻呢?
圖片來自:《寄生上流》劇照
文章來自:邱韻哲 諮商心理師
以藝術治療的觀點看電影《寄生上流》-下篇:縮小
奧斯卡頒獎典禮後,阿捨不時聽到朋友對「寄生上流」的質疑,「其實我覺得小丑比較好看噎」、「有那麼厲害嗎?」,剛看完電影時,阿捨也這麼覺得。但慢慢地,在生活的空檔,阿捨腦中間或出現一些電影場景,一些畫面與詞句像鑲進心中似的浮現,然而並沒有很明確地訊息被留下(頂多是一些概念),一句去年台灣的名言很可以形容這個感覺:「介於有和沒有之間」。阿捨才驚覺,這就是導演最厲害的地方。因為,一部好電影並不是給觀眾好答案,而是能問出好問題,並留下空間給觀眾思考、想像,就像導演曾經說過:「我希望這部是能夠讓大家擁有各式各樣想法的電影」。
看完電影的人多數會同意,這是部描寫現實的電影但感覺卻很超現實,阿捨認為電影中描寫的狀態大到可以跨越國家直指社會中的階級分層,但也能縮小到個人層面去探討,大家有沒有想過,整部電影可能只有兩個人?接下來就讓阿捨帶大家進入阿捨的想像世界,看看阿捨是怎麼用另一種方式詮釋「寄生上流」的。
先提一個有趣的背景,據說導演曾想使用19世紀發明診斷精神分裂症(現在更名為思覺失調症)方法的瑞士精神學家“Rorschach”當作此部電影的英文名稱。如果我們使用多重人格的概念,把電影中的人物都縮小,每個角色只代表一個人的部分特質,而一整個家代表一個人,那麼這部電影裡就只有兩個人,富人與窮人,簡單地說,「寄生上流」是個富家女與窮小子的故事。在阿捨的聯想裡,富家女(代號W)是其中一個主人格,富爸爸、富媽媽、富兒子、地下人則是她的其它性格,另一個主人格是窮哥哥(代號M),擁有著窮妹妹、窮爸爸、窮媽媽、富管家等人格。
接下來,阿捨要用只有兩個主角的方式來重述一次「寄生上流」的故事:
相遇
W已經30好幾,雖然已有建築師執照,接過幾個大案子,在專業上被肯定,但還是對自己沒有自信,想出國深造,英文卻不夠好,就在這個時候透過朋友介紹遇見家教M,M除了英文好外,遇到壓力時也可以不吭不卑地應對,「不急著找到對的答案,而是先穩住自己的腳步」,這點深深吸引著W,使W一點也不在乎M身上的「窮酸味」。
-到底要如何才能夠有從內發出來的自信?
-我們是不是都被自己缺乏的事物吸引?找親密關係對象時其實只是想要填補起自己缺乏的部分?
滋養
很快地,M從一週一次的家教,慢慢變成兩次、三次、四次,然後同居。M給了W外在世界從沒給過的重視、理解與陪伴,W則提供了M從沒擁有過的富裕生活,這樣各取所需,相互取暖,兩個人倒也輕鬆快活地生活了一段時間。
一定只有金錢的付出有價值嗎?
我們該怎麼衡量非金錢付出的價值?
夢碎
M享受著W提供的豪宅、名車、名酒、美食,已然晉升富人階級,乍看幸福美滿的生活卻漸漸變質。W開始每天晚上做惡夢,在哭嚎中醒來,M問W怎麼了,一開始W只是搖頭,然而壓抑的情緒像許久沒有被餵食的嬰兒,暴烈地掙扎,想從被囚禁的內心湧出,於是W轉過頭,看著M好一陣子後,問:「你真的想知道嗎?」M點頭,W推開門,帶M進入自己的夢中,那是一個下雨的夜晚,W由高至低走下一階又一階狹窄的樓梯,來到一間地下室,光線愈來愈誨暗,W感覺到自己的不安,卻又覺得必須向前,W看到一個背對著自己的人,躺在簡陋的床墊上,W聽到吸吮的聲音,W雖然沒看到,但就是知道對方正吸著自己的大拇指,然後他幽幽地說:「妳來啦?我好餓」,對方慢慢移動身體,作勢要轉身,但每當W要看清楚那個人的臉時,W就驚醒了。
聽完W的夢,M一句話也說不出來,M還以為富人的生活就是無憂無慮的,有錢人家住的房子遇到洪水,也應該會自動飄浮,完全不受影響才對,但此刻在M面前脆弱、害怕、緊張的W就像顆大石,砸向M,一下、兩下、三下,把M對富人美好生活的憧憬砸碎。這樣的W,跟以前為金錢憂慮的M有什麼不同?在富人冠冕堂皇的外表下,也有陰沈誨暗的一面,只不過藏得比一般人要深,甚至連自己都沒有察覺。
我們對於「富有」、「快樂」的想像是什麼?
人要多少錢才夠用?
人要擁有多少才能「快樂」?
我們心中是否都有個魂牽夢縈的缺憾或害怕?在日常生活中無法面對,唯有在睡夢中有空間出現。
我們真正覺得重要的,到底是什麼?
爆裂
不論佯裝得多好,沒有什麼事能躲過時間的淬煉。W與M的不同,隨著籌備W的生日派對而愈加明顯,M對於要穿什麼、要準備什麼、要邀請誰、如何佈置,一點概念都沒有,只能推著推車跟在W身後,像個隨扈。窮與富之間還是有條線在中間的,M跟W的心中都愈來愈清楚彼此的差距;貧窮如果是間煙燻室,M就是長期置放在裡頭的肉,就算被拿了出來,長時間培養的習性還是緊緊跟隨著M,每個舉動都可以是弔詭、不適切的;而就算不說出口,W的一個眼神、一個皺眉、一個開窗、一個轉頭、一個大口吸氣、嘆氣,都像利刃,一次又一次戳進M武裝的自尊。正因為M知道W不是故意的,那種不經意的反射動作最傷人,太過真實,真實得足夠讓人感覺到自己真的被鄙視著。
那天,W原本想要在所有親朋好友面前介紹M給大家認識,當M看到W在說出自己名字時有0.1秒的遲疑時,M決定離開。W熱切地說完介紹,卻找不到M,W尷尬地在眾親友面前呼喊著M的名字,但沒人回應也沒人出現,M知道,這對愛面子的W來說,無疑像把她殺了一樣。
我們是不是都要到最後關頭才能下決定?
我們真的了解自己嗎?
我們真的控制得住感覺/情緒嗎?
重生
W不懂,在W眼中,那天一切都非常正常,雖然前一天的夢好像有點不太一樣,夢裡依舊下著大雨,但屋內的燈閃爍得特別劇烈、快速,夢中,W好像透過燈光讀懂了什麼,好像是某個重要的訊息,感覺很緊急,但W也不知道可以做些什麼,只是盯著忽明忽暗的燈光。然後W在帳篷式的床內醒來,陽光燦爛,一切正常。W請M把折疊桌擺在庭院裡準備今天的生日派對,雖然M不知道「鶴翼陣(一種古代韓將在戰役中的陣法)」是什麼,W也只是不動聲色地帶過,讓M照他理解的意思排。一直在派對開始前,W都沒有跟M吵架,M也沒有跟自己說任何異狀。
M離開後,W不再想著出國的事了,回到原本的工作,用專心工作麻痺自己,但W感覺得到,自己心中有一塊純粹已隨著M的離開消逝,雖然作品還是有W自己的味道,但W再也無法設計出之前那樣天馬行空、無拘無束、乾淨透徹的建築了。地下室的場景還是偶爾會回到W的睡夢中,雖然W還是在看到對方的臉前就醒來,但W心中一直覺得,如果她真的看到了地下人的臉,那張臉會是M的面容。
發現富裕生活無法填補內心空洞的M,把過去的夢想與熱情放下,笑看社會中種種規定、潛規則,卻又不得不被現實、價值觀、文化評價壓著跑。直到M有機會進入山林,細細觀察自己與環境,沈澱,讓內心的訊息浮現,M才能感覺自己解讀了一點內心中被深鎖的摩斯密碼。當有天,M可以自在地開放心中界線,讓黑暗與光明自由來去時,M的存在不再是邪惡或良善、貧窮或富裕、錯誤或正確能定義的,那麼,也許M才能停下,好好休息。
我們在生活中汲汲營營的事物是什麼呢?
我們曾經緊緊抓住,但最終隨著時間消逝的東西是什麼?
有什麼東西是我們能一直抓住的嗎?
我們是否曾經關注心中不停在呼喊著,想被注意的訊息?
以上,就是阿捨想像的「寄生上流」兩人版,大家看得出電影中各個角色出現在哪些橋段嗎?能夠把多個角色匯集到某個人身上的做法是不是很好玩?但請記得,這只是一種解讀,一定還有其他有趣的解讀方式,例如:M和W其實是同一人(大家有發現嗎?其實M和W是同一個字,只是看的角度不同),「寄生上流」中發生的事其實都發生在一個人的心中,又會是個怎樣的狀態呢?就留給讀者們去想像了。
圖片來自:《寄生上流》劇照
文章來自:邱韻哲 諮商心理師
我的畫看起來像神經病-從電影《寄生上流》談藝術治療常見的迷思
獲得奧斯卡四項大獎後,寄生上流已註定寫入影史,晉升為當代最重要的亞洲電影之一。今天藝術治療師阿捨想跟大家聊聊電影中藝術治療的部分,窮妹妹打著美國伊利諾大學藝術治療系畢業的名號,成功獲得富人媽媽的信賴,成為富家小孩的專屬藝術治療家教。其實這個學校與科系是為了電影捏造的,在網路上搜尋「伊利諾州(Illinois)」與「藝術治療(Art Therapy)」,會找到的是阿捨的母校「南伊利諾州大學愛德華分校 Southern Illinois University Edwardsville」的「藝術治療諮商Art Therapy Counseling」研究所。咳咳… 身為傑出校友,覺得自己有義務現身跟大家說明一下藝術治療學派與常見的迷思。
還記得窮妹妹用認真、明亮的雙眼跟富媽媽說,創作的右下方是「思覺失調區」,常常出現特殊的形狀嗎?不知道大家看完電影後是否有去翻找自己以前創作,希望沒找到什麼思覺失調的證據,如果右下角真的有符號重複,應該是大家的簽名。就阿捨目前看過的書籍與研究資料,作品並沒有什麼「思覺失調區」(如果有人看過其他意見相左的研究,歡迎舉證交流),這應該是亂掰的,電影裡窮妹妹事後也承認自己跟富媽媽對話時根本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麼。但特定身心症的個案的確有可能重複出現相同的符號或顏色,例如曾有研究顯示,一群受創傷的小朋友,堅持只用紅、白、黑創作,如果沒有這三種顏色,即使還有其他剩餘的顏料也不願創作。
而這種歸納個案身心症狀,並找到創作特質的共同點,在藝術治療中被稱為「藝術心理治療」(Art Psychotherapy),是藝術治療的兩大學派之一。另一個學派是「藝術即為治療」(Art as Therapy),這個取向的藝術治療師相信:人在創作時,療癒就已經開始了,認為創作這個行動本身就有其療效,也是阿捨母校比較偏向的學派,但因為這次的主題是「藝術心理治療」,先不對「藝術即為治療」多做描述。
「藝術心理治療」是透過量化的方式找到藝術作品中能被觀察的元素,進而發展出一套觀察個案的藝術治療衡鑑方法,這是優點也是缺點,因為有明確可以被拿來討論的象徵元素,「藝術心理治療」的衡鑑方法常常被拿來誤用,最常見的就是網路上的一些「藝術心理測驗」,選幾個圖後就秀出被測驗對象的個性、特質、優缺點… 「藝術心理治療」變成「藝術占卜」,造成社會上愈來愈多人有「藝術治療師只要看到我的畫就能知道我心中秘密」的迷思與印象。
可怕的是,不只是網路流傳的心理測驗有這樣的狀態,連專業人士都可能流於占卜式的藝術心理治療。前幾年阿捨在學校做實習心理師時,有個值業許久的心理諮商師(代號Y)來帶團體,阿捨也藉著學習的名義在一旁觀察。Y跟參與的學生說,這是一個有信度效度的藝術心理測驗,要大家相信專業並放輕鬆畫,雖然會針對作品做討論,但不會讓彼此知道作者是誰。準備創作前,Y認真地把每一個人隔開,確認每個學生看不到彼此畫的內容,然後開始一個一個講出要學生畫的物件(天空、房子、山、草地、樹、河、柵欄、人、動物、寵物等等,大約10來個),學生畫完後Y小心地回收他們的作品,確保每個人都不知道作者是誰,大家圍成圓圈坐下後,Y把所有作品攤開,然後把每個物件代表的意思說出來,阿捨愈聽愈奇怪,因為Y很肯定地說,太陽代表自信,寵物代表未來的伴侶… 說到草地時,Y說,草是代表一個人的缺點,畫愈多代表這個人的缺點愈多,剛好團體中有個人的畫一半以上都是山,山上全都是草,阿捨在一旁,邊聽邊捏冷汗。更誇張的是,Y講解完後,當場請學生直接把自己的畫拿回去,所以最後大家還是知道哪張畫是誰畫的了… 對比下來,寄生上流的窮妹妹比Y懂得諮商倫理,當要對富媽媽提到小孩可能的創傷時,還請管家離開,替小孩保密。
這對當時剛在美國學完藝術治療回國的阿捨來說非常震驚,雖然Y的活動表面看起來很像「藝術心理治療」的藝術治療,但其實是與藝術治療的精神完全背道而馳的「藝術占卜」,連有執照的諮商心理師都如此,也難怪愈來愈多人對藝術治療有誤解,還好,之後一直與那群學生相處的是另一個心理師跟阿捨,可以好好確認那群學生的狀況,確保團體成員沒有心靈受創。
阿捨無法批評那些濫用藝術做占卜的人,只能明確地指出,那不是藝術治療。創辦台灣藝術治療學會,且為第一位學會理事長的陸雅青教授在其著作「藝術治療(2005)」中指出詮釋畫作應該:(一)對該畫作者詳盡的了解。(二)盡可能不要僅以一張畫來做診斷。(三)應先了解兒童的家族史、生產史、發展史和在家裡及學校的生活情形。(四)觀察兒童的實際作畫過程。(五)研讀一系列的圖畫,再做治療上的診斷。(六)以一種人性和理性的態度來診斷繪畫,忌諱感性而主觀的詮釋方式。要符合以上幾點,才可以開始分析作品,真正的「藝術心理治療」其實非常嚴謹。
說了那麼多,到底「藝術治療」與「藝術占卜」要怎麼分辨?其實很簡單,在治療裡,有個重點絕對不會改變,那就是「治療,永遠以個案為主」,無論藝術治療師分析個案作品可以多麼精準,藝術治療師還是要回到個案身上做詢問、確認,了解個案的角度,以個案的想法、感受為主,與個案討論,而不是以治療師的推論做最後判斷。雖然電影沒有演出來,但我相信這也是窮妹妹馴服富家小孩的方法,試想,一個小孩,天天面對不會陪自己玩,只會睡覺(嗑藥?)的媽媽,還有愛管秩序,糾察隊一般的管家,還有什麼比「以我為主」、「用我想要的方式陪我玩」更吸引人的呢?
最後,因為這篇文章寫到許多名詞,為了避免之後產生誤解,阿捨定義一下這篇文章裡的名詞,並做了一個光譜圖給大家參考:
藝術心理測驗:製作測驗的人為專家,單方面設定參數,於受試者選完選項後直接給予解答,受試者無法與製作人討論,只能接受被給予的答案。
藝術占卜:施測的人為專家,給予受試者引導與解釋,受試者雖然可以與之討論、提問,但以施測者的觀點為主。
藝術心理治療:分析者為專家,但尊重受分析者的想法與感受,在下結論前會努力了解受分析者的文化、背景、家庭等,並仔細觀察受分析者的作畫歷程,與其討論。
藝術即為治療:個案為專家,藝術治療師陪伴、了解個案,協助個案使用藝術表達出自己的想法與感受。
圖片來自:《寄生上流》劇照
文章來自:邱韻哲 諮商心理師
一位藝術治療師該有的特質
藝術治療師的特質?
不時有人會問我這個問題,這是個很難回答的問題(如果對方聽完我說的,打消了當藝術治療師的念頭,難保世界從此失去了一個好藝術治療師),但這個問題的確很重要,所以今天來挑戰一下,不過,請大家繼續看下去前,一定要先明白兩點:
我說的,只是一種可能、一種觀點,當參考就好,不要被我限制住。
特質是可以培養、改變的,不要被自己限制住。
「特質」這個詞有點大,我再把它細分成三個部分:興趣、能力、性格 來探討。
【興趣】---喜歡做的事
對人的心理有興趣,喜歡去理解人行為背後的動機、故事。
對美術有興趣(但不需要畫得很好或是有高超的美術技巧)。
藝術治療基本上就是美術與心理的結合,所以至少要對這兩個有興趣才能開始去思考走上這條路。
【能力】---透過學習做得到的事
了解各種美術媒材、用具的特性。才知道怎樣的媒材適合怎樣的個案。
了解一些心理理論。才可以對個案有更敏銳細緻的觀察與回應。
可以待在抽象、非語言裡。放掉語言,才能更完整去感覺個案的感覺。
可以不在意既定的對錯美醜,開放度高。接受各種可能、不批判,個案才能在治療師面前安心地做自己、把自己真實的想法呈現出來,放心地玩藝術。
能客觀地觀察作品(盡量不含雜治療師的個人解讀),把解讀的權力給予個案。
(在治療過程中)能把個案的需要放在第一順位。才可以真的接收到個案想傳達的訊息(而不是治療師想傳達的)。
在創作或討論的過程中,讓個案看到自己作品不同的面向,但不胡亂分析。擴大個案的格局視野,而不是限縮。
【性格】---長期養成的基調
真誠。要個案可以對自己真誠,治療師就要先如此對個案。
耐心。知道改變是一個漫長的過程,能夠等待個案按照他/她自己的速度準備好。
負責。先想到自己能做什麼,而不是別人可以做什麼。出錯時能勇於向個案認錯。
穩定。當個案的心情起伏不定時接住個案,也讓個案知道在藝療的過程中藝療師會陪著自己。
分寸。知道自己可以做什麼、不能做什麼,清楚自己的侷限。友善可親,但不逾越治療師的界線。懂得自我照顧。
好奇。願意向內探索自己、向外冒險。不斷擴充,知道自己的不足。
並存。溫柔而堅定,擇善固執,但同時尊重個案的選擇,知道沒有絕對對錯。總使自己有一些相信的東西,但也不強迫他人接受。
熱情。知道人不完美,但可以努力活得更好。
信心。不輕易放棄自己、他人、世界。
看完後有沒有覺得很可怕? 簡直是個完人… 我自己也還有很多部分沒做到,只是把我目前能想到的寫上來。
沒關係,學習成為一個好的治療師是一輩子的功課。共勉之。
文章來自:邱韻哲 諮商心理師
藝術治療的特殊性
在大學輔導中心工作後,愈來愈發現藝術治療跟口語諮商的不同,最不一樣的地方就是藝術治療除了個案、藝療師,還有一個元素:作品,今天我用一個實際的個案故事跟大家解釋為什麼藝術創作那麼重要,甚至可以跟個案、藝療師平起平坐,成為藝術治療的三大元素之一。
K覺得自己體內有兩個面向,@與B,B是常常出來與人應對的面向,@則被關在一個白色巨塔裡,因為只要@一出現,K的世界就會崩塌,變得不想出門、不想與人互動、暴躁易怒、悲傷憂鬱…所有K良善的功能都會喪失,每次@出現後,K都要把白塔蓋得更堅固、更不可攻破,以免@再跑出來搞破壞,我們花了好幾個禮拜「談」那座塔是如何必要、@是如何不可理喻又充滿暴力,但好像怎麼談都是相同的東西。
有天我決定要試試不同的方法,我請K把白塔「做」出來
「表面應該要是非常光滑的,簡單俐落,沒有其他的顏色」K否決了我提供的黏土牆,決定用圖畫紙來表現,快速地將紙折成一個罩子,將@罩在裡面,我暫時把@的代表物(一個我做的白色人偶)拿出來,詢問K「@應該是長這個樣子的嗎?」K說:「不是,他沒有人的形狀」其實K沒有想過@的樣子,因為平常B連看都不想看@一眼,只想把@關起來。@也不會說話,他只會發出「呃…」的聲音,像是從地底深處發出來的,如果要說一句話的話,那應該是「我恨你」。
K將各種顏色的黏土混合,捏成了變形蟲的樣子,「如果有個形狀,應該是這樣吧」K說,然後把@放進做好的白色巨塔中。
漸漸地,我愈來愈能看見K的內在世界,「有個走道,在走道上有許多房間,@就被關在其中一個房間裡,每個房間都有一種能力,當我有需要的時候就把其中一個能力拿出來用,但只有@在的房間是我不會去開的,因為每次那個房間開啟,@就像是洪水泛濫一樣,癱瘓所有房間的功能」K說。
我:「那真的好可怕,所以我們只好繼續把白塔的牆加高、加厚,對嗎?」
K:「沒用的,@還是會跑出來」
我:「那怎麼辦呢?要怎麼樣@才可以安份一點?」
K:「可能有時候讓他出來一下吧」
我:「但是他一出來就搞破壞啊!」
K:「但一直不讓他出來,他出來的時候會更嚴重…」
我們最後發現,其實@發出的「呃…」,代表的不只是我恨你,更是「不要把我關起來」、「我需要被愛」,當我們願意給@一點關心的時候,@就會變得比較柔和,K把@變形蟲的樣子捏成了一坨球,看起來比較沒有隨時會往外延伸的感覺。
這個橋段只是治療裡的一部分,K也不是意識到@必須出來放風後就一切順暢了,從「意識」到「做到」還有很長一段路,也會來來回回的,但至少藝術創作幫助我更了解K,當我可以深入同理K的時候,反而不想去管@,想把@關起來,這時K才開始想為@找出路,治療師從主動的角色退到被動,讓個案主動為自己的狀態做決定,那才能真正對個案的生命狀態帶來影響;藝術創作也提供了一個基底,讓我們的討論有跡可循,更能深入探討,而不流於空泛;最後,藝術創作提供一個安全空間,讓K能使用自己接受得了的方式呈現恐懼,我們才有機會與恐懼互動,在互動的過程當中發現其他可能。
愈工作愈覺得藝術創作在我與個案的治療中有語言無可取代的地位,簡單地與大家分享,希望有清楚傳達出藝術治療的特殊性。
文章來自:邱韻哲 諮商心理師
藝術治療該出國唸嗎?-台灣現況
這也是我最常被問到的問題之一,也是個非常大的問題,無法一篇文章回答完,我將就「台灣現況」、「國外學習」、「國內發展」、「留學準備」等四點做剖析。
一、「台灣現況」
台灣藝術治療學會自2004年成立以來,13年間通過近兩百位藝術治療師專業認證,但扣掉沒有持續更新證照的人,目前全台灣只有不到100名藝術治療師。
而台灣目前正式在教授藝術治療的學校只有台北市立大學(所以要留在台灣進修藝術治療的人並沒有多少選擇,而且聽說審查嚴格,並不好考),以前藝術治療是獨立的系,唸完畢業後可以考諮商心理師執照,但之前因為沒有通過審核,合併到視覺藝術學系下的藝術治療組,畢業後就不能考諮商心理師證照了。
這有好有壞。
好處是不與諮商心理混淆,保持藝術治療的專業與獨立性,很多人會把藝術治療與心理諮商混在一起,或是覺得藝術治療就是心理諮商的一個方法而已(這也是台灣心理專業領域中大多數人的認知),但也有別的聲音覺得其實藝術治療與心理諮商很不一樣,應該分開討論、教育、訓練、給予證照(我個人經驗是覺得雖然藝術治療在養成的過程當中汲取許多心理治療理論,但其實愈操作愈覺得藝術治療的確與心理諮商很不一樣),不過,目前台灣並沒有政府官方發給的藝術治療證照,只有藝術治療學會的專業會員認證,通過認證後就可以使用「藝術治療師」的名謂、自稱自己在做藝術治療。
台灣藝術治療學會專業認證的規定:http://www.arttherapy.org.tw/arttherapy/post/post/data/arttherapy/tw/mamber_benefits/
壞處就是少了一條通路、少一點保障,台灣整體來說對心理治療的認知與接受度本來就不高,對於藝術治療的瞭解更是少中又少,很多人會知道藝術治療是透過精神科醫師與心理師的轉介,但少了政府的證照,心理專業人士就比較不敢亂介紹,也有藝術治療師在治療過程中談到在做「心理諮商」、「心理治療」就吃上官司的案例,所以一些想學藝術治療的人才會希望可以研究所畢業後順便考一張諮商心理師證照,覺得這樣工作起來比較沒有後顧之憂,也才能名正言順地在醫院工作(心理師證照為醫事人員證照)。
留在台灣唸藝術治療最大的好處就是「資源集中」,因為只有臺北市立大學一間學校教,優秀的藝術治療老師與教育資源也會集中到那邊;另外國立臺北教育大學的藝術治療社團也是一個相互交流的好地方,每個學期繳一點社費就可以參與很多有趣的藝術治療活動。
相較於在國外可能會碰到的語言障礙,在台灣可以更順暢、放心地用自己熟悉的語言學習,學習的效率、深入度可能會比在國外更快、更深。
治療方法需與當地文化相結合才能有效地被運用,在台灣唸書的研究生有更多時間待在台灣,可以根據台灣的文化環境設計適合的藝術治療模式,降低被國外藝術治療方法框架的風險。
留在台灣唸研究所也可以更快熟識台灣藝術治療圈,有老師、學長可以一起協助建立人際網絡、熟悉可能的工作場域,不像在國外留學回國的藝術治療師們,要獨自重新建立專業人脈、開拓可能的工作通路。
以上,都是台灣的現況與在台唸藝術治療可能會有的狀況,給大家參考。
文章來自:邱韻哲 諮商心理師
藝術治療定義
藝術治療廣義上包括繪畫治療、音樂治療、詩歌治療、遊戲治療、園藝治療、陶藝治療、舞蹈治療、戲劇治療、芳香治療等。
但在美國,通常講到藝術治療“Art Therapy”,指的就是使用美術為主要媒介的治療方式,除非是“Expressive Art Therapy”表達性藝術治療,才會涵蓋其他類型的藝術治療方法。
美國藝術治療學會American Art Therapy Association對藝術治療的定義為:Art therapy is an integrative mental health and human services profession that enriches the lives of individuals, families, and communities through active art-making, creative process, applied psychological theory, and human experience within a psychotherapeutic relationship. 藝術治療是一個綜合心理健康與助人的專業工作,在其心理治療關係中會透過藝術創作、創意、心理理論、實際體驗,使一個人、一個家庭、一個社群都更加富足。
台灣藝術治療學會的定義為:藝術治療是一種結合創造性藝術表達和心理治療的助人專業。
再簡化一點的話,我會說「藝術治療是用藝術來做心理諮商。」
白話文就是「藝術治療就是使用藝術與心理專業來陪伴有需要的人。」
圖片來自:《寄生上流》劇照
文章來自:邱韻哲 諮商心理師
藝術治療該出國唸嗎?-國外學習
這也是我最常被問到的問題之一,也是個非常大的問題,無法一篇文章回答完,我將就「台灣現況」、「國外學習」、「國內發展」、「留學準備」等四點做剖析。
二、「國外學習」
對我來說,去美國念研究所最大的收穫就是開始承認自己的不足,勇於尋求協助,我是個很會做計畫的人,在台灣我幾乎能把生活中所有的事都有效率地置放在我想要他們去的位置,但在一個陌生、語言不熟悉的地方就是另一回事了,還記得研一那年,我從來沒有把任何一科的指定閱讀唸完,面對生活的失控,我只能在走回宿舍的路上哭泣,還好那個時候有溫柔的學姊與指導教授,同樣是留學生的學姊陪我坐在宿舍外的長凳上,聽我訴苦、陪我流淚,指導教授則是看到我的努力,跟我說她知道身為一個留學生需要用比本地生10倍以上的努力才能達到相同的成果,有她們的同理與支持,我慢慢放下心中的焦慮,專心在自己當下能做到的事情上,如果真的有做不到的地方,學習主動求救,並明確地告訴別人怎麼幫自己。
國外的生活促使我變得更獨立也發現社交的重要性,生活的一切都要從頭開始,大到找住宿的地方、買車,小到註冊、辦手機、報稅、購買食物…各式各樣的事都要自己面對或是至少能找到人幫忙,在國外讓我體會到人真的很難單靠自己在一個社會中活下來,所有人、事、物都互相連結,而友好的關係能讓事情簡單許多。在台灣我曾經覺得一定要做自己,迎合大眾就是假、做作,看不起那些好好先生,覺得他們過於矯情,但國外生活的經驗改變了這些想法,我變得更柔軟而有彈性,發現,做自己不一定要與他人為敵,是有可能在做自己的同時與很多人交朋友的,我們也許有不同的立場與想法,但還是可以成為朋友,不用交惡。
接受不同的教育方式當然也是出國唸書的目的之一,我印象最深的就是美國的老師們真的非常重視我們給的意見,每次期末評鑑的時候他們都會至少留一堂課的時間給我們寫回饋,並根據我們的回饋做之後課程的調整(知道老師有調整是從有修同樣課程的學妹那邊知道的)。老師給分也非常有彈性,視學生的個體性給成績,研一下我修了藝術治療與家族治療,那位老師年齡比較大,使用語言的方式比較不口語,我期中考時看著考卷幾乎連題目都看不懂,可想而知,成績非常淒慘,我在公佈成績後去找老師,老師知道我的困難後叫我把考卷拿回去,找同學一起訂正,搞懂考卷的內容,再把訂正的內容拿給她,期末的時候老師把期末考取消,改成繳報告,學期結束,那科我拿了A+,那是我第一次領教到一個「幫助學生學習的老師」的樣貌,不為了考倒學生、不為了證明自己比學生厲害,而是站在學生身邊、鼓勵學生,以學生可以聽懂的方式,協助他在原本站的地方往前跨一步。
雖然藝術治療在美國也是比較少人知道的心理專業,但以「態度」來說,美國人比台灣要來得尊重專業,我在高中擔任實習藝術治療師的時候,個案的心理師、社工師、老師、藝術治療師會定期開會,每個人都有發言權,以自己專業的角度與他人討論如何配合、調整會對個案最好,每個人集思廣益,是個非常舒服、平等的氛圍。雖然有限,但老師都很努力地在每個課程中結合藝術,我最喜歡的是我們所上每個學期結束的時候1~3年級所有學生都會聚在一起染絲巾,可以選擇拿新的,也可以三年(六個學期)都用同一條(這樣那條絲巾上就會有三年的創作紀錄),創作完後大家會把絲巾的頭綁在一起,每個人則拿著絲巾的尾巴圍成一個圓,願意說話的人就說說這個學期的收穫、學期、感謝,一邊說大家一邊一起揮舞著絲巾讓它風乾,是個非常美的儀式。但若提到在藝術治療的專業學習,其實是相對緩慢的,因為我語言能力的限制,第一年上課的時候我幾乎只能得懂一半,第二年才漸漸適應,第三年比較可以參與討論就要畢業了。
一個人在國外也有非常長的獨處時間,上課、實習結束後就去運動或是回住處(我的研究所學校在市郊,所以周邊沒什麼好玩的東西),跟原本的生活隔絕,反而能更清楚地看到對自己重要的東西,那幾年我跟家人對話的次數是我原本在台灣的好幾倍。我研三的那一年是318學運發生的時候,在國外什麼事都無法做,只能靠每天在網路上更新新聞,瞭解狀況,那也是我人生第一次那麼努力地研讀法規、法律條文。以前待在台灣的時候覺得在台灣看到的一切就是全世界,直到我到美國與人提到Taiwan,他們都說:“Oh, I know. I love Thai food (噢,我知道,我好愛泰國菜)”的時候才知道台灣真的很小,或是當我們想在學校的國際之夜拿台灣的國旗上台,卻不斷被阻止,才知道台灣在世界到底有多邊緣。在國外可以使視野有不同層次的開展。
最後的成長當然就是語言了,語言需要環境來成長,英文原本是我在學時最差的科目,但我現在在大學裡負責外籍生業務,除了要用英文與外籍生晤談外,每個學期也要上台用英文向2、300個外籍生介紹心理輔導中心的業務。在國外三年的學習當然有助於增進語言能力,但我想更重要的是讓我不再害怕英文,不害怕犯錯(犯錯也是正常的,英文又不是我的母語),而雙語能力擴大了我生活的可能性,讓我更有機會遇到不同的人、不同的工作型態、不同的文化,讓我的生活更豐富。
以上是我在國外留學的收穫。
文章來自:邱韻哲 諮商心理師
藝術治療該出國唸嗎?-留學準備
這是我最常被問到的問題之一,也是個非常大的問題,無法一篇文章回答完,我將就「台灣現況」、「國外學習」、「國內發展」、「留學準備」等四點做剖析。
四、「留學準備」
出國唸書要去哪呢?通常出國留學不是去美國就是去歐洲國家,去歐洲的好處是學費通常非常低廉(甚至免費),但生活費較高,且語言可能要重新學習,在歐洲唸還有一個優點是可以相對快拿到學位,通常最長是兩年(加實習),我也有聽說唸一年就結束的,但細節我就不那麼瞭解了,只是要再提醒一次,歐洲國家的教育體制跟台灣差很多,未來想要回台灣考諮商心理師執照的人可能要選美國,未來能考台灣心理師的機率比較大。我也認識從英國學成回來的藝術治療師,他們一畢業就有英國發給的英國藝術治療師證照,在台灣拿到台灣藝術治療學會的專業會員後即開始藝術治療師的工作,也滿好的。
選好國家後怎麼選校呢?最快的方式是去找代辦,但我真心建議想出國唸書的人自己找,因為「妳/你才是最瞭解自己的人」唯有自己才最清楚怎樣的學校適合自己,想去美國讀藝術治療的人如果要找學校,可以上美國藝術治療學會(American Art Therapy Association, AATA)網站查詢他們認證的學校https://arttherapy.org/art-therapy-masters-education/,我猜歐洲也有類似的網站,想去歐洲國家念的人可以再上網查查。藝術治療大致上分為「藝術即為治療」與「藝術心理學」兩個走向,前者比較偏相信藝術本身就有療癒的作用,後者比較偏分析個案作品,去看各校的科系介紹時通常可以很明顯地發現哪一個比較偏前者,哪個偏後者,再根據自己的喜好選校。
如果已經有欣賞的藝術治療師,也可以去找那個藝術治療師是否有在哪個學校任教,循線找到學校,可以在自己認同取向的學校、喜歡的老師下學習,當然是最好的,但通常這樣的學校都不便宜,像我很喜歡的藝術治療師Bruce Moon,之前在Mount Mary University教書(現在退休了),我當時有申請,也上了,但他們是私立學校,學費相對昂貴,獎學金機會不多又很競爭,所以最後還是選擇了我的母校南伊利諾州大學-愛德華校區(Southern Illinois University Edwardsville, SIUE)>>>去讀了之後也很喜歡,完全沒有後悔。
如果是語言的問題,擔心自己的英文太差而想要找代辦幫自己找學校,那就更要強迫自己去看、去查,如果在台灣都無法花時間在認識自己未來想念的學校,那麼可能也很難在國外久待(留學要看的英文是在台灣的好幾百、千倍,而那個時候可沒有代辦可以幫自己唸書),在尋找學校的過程也會更清楚每間學校的特色與自己的需要,我覺得是個非常重要的過程,建議大家一邊在看學校網站時一邊整理一個Excel表,把各校的申請日期、申請截止日、學校網頁、特色、校方聯絡人、語言門檻分數、需要的申請資料(自傳、成績單、履歷、申請書、推薦信、作品集、是否面試等)整理出來,這樣在日後申請時會清楚很多。
如果出國留學是一場馬拉松,語言就是你/妳的肌肉強度,肌肉愈強愈可以支持我們的身體,所以一開始就要努力練習,申請學校的過程通常差不多是半年,而托福的考試成績可以用4年,會建議在申請學校前就先考好放著,不要因為怕痛就一直放著不管,相信我,拖到最後再處理會抽筋抽得非常慘。語言是個常用就會進步的東西,英文是我從小到大最爛的科目,我第一次考托福,滿分120中我只考了46分,去補習三個月再自讀三個月,第二次考了80,才得以申請學校。我做得到的,妳/你也做得到,只是需要時間,別再花時間在害怕上,趕快行動吧!
選好學校後就是申請了,通常藝術治療研究所還會要求申請的人有一些心理與藝術的先修學分,也就是要先修過一些相關課程才可以申請,每間學校的要求不同,SIUE的要求是12心理學相關學分以及18藝術相關學分,不過我想這個應該不會要求得那麼嚴格,我有幾個同學的學分不足,是進來研究所後才去大學部補修的,所以我猜如果只差個幾學分,在申請的時候提出來應該還是有可能可以上。
花費是出國留學最大的現實問題,出國唸書可以是件非常昂貴的事,在都市裡念書生活機能雖然方便,但房租、學費也相對高昂,在紐約、芝加哥這種大城市唸書,一年100萬是基本的,知名的私校就更不用說了。有些私校真的可以很貴很貴,我剛剛簡單查了一下芝加哥藝術名校---芝加哥藝術學院(School of the Art Institute of Chicago, SAIC),他們的藝術治療碩士學程,要完成60學分,一個學分是1625美元,光是學分費就要花去將近300萬台幣,不過他們也真的會提供給學生很多資源,我當初在申請學校的時候SAIC有人到台灣在飯店開學校的說明會,我有去聽,介紹人說他們的學生可以透過申請,戴著手套,親手翻閱SAIC美術館(對,他們有自己的美術館,還是芝加哥最大的)中達文西的手稿,攝影系的學生也會因為學校的知名度,而有很多相機公司願意提供給他們最新型的相機試用,總之非常誇張。
我的母校SIUE,位在市郊,又是州立大學,住宿與學費相對便宜(相對SAIC的1625,SIUE的學分費是一學分491美元,注意,我這邊說的都是當州學費,國際學生算州外學生,可能會更貴,細節要再向學校確認),但一年也至少要50-80萬,而SIUE 的藝術治療研究所因為學分的要求,一定要唸三年,所以要拿到這個學位,200萬是跑不掉的。
那麼我在出國前有200萬嗎?答案是沒有,我向台北市政府貸了100萬的留學生貸款就出國了,我第一年拿到系上的獎學金,第二年開始則申請到在圖書館工作的獎學金,除了學費被免除,在圖書館的工作也打平了我的生活開銷(伙食、房租),就這樣延續到第三年,直到畢業,我每個學期都只有繳學雜費,三年剛好把100萬用完,而且是很寬裕的用完,我寒暑假都還有去旅行,有時跟學校的團去滑雪、露營,有時找朋友一起去國家公園(大峽谷、黃石、優勝美地等等)。
真的很感謝我的母校SIUE,他是我看過的學校中,獎學金機會相對多很多的學校,雖然不像都市那麼方便,但環境清幽(在走去學校的路上會看到鹿、兔子、火雞、松鼠…)、機能完整,只要對「都市性娛樂(夜店、美術館、表演…)」沒有那麼高的要求,其實在那邊生活沒什麼問題,也因為環境單純,沒什麼干擾,讓我可以專心在課業上。推薦給會想要出國念藝術治療的人。
我出國的經費主要是貸款與獎學金,此外,考公費留學也是種方法,但非常競爭,人數也有限,如果是台灣的研究生,可以去查現在就讀的學校是否有國外姊妹校,有沒有什麼短期的交換計畫,這種計畫費用相對低廉,但也能體驗在國外念書,不失為一石二鳥之計。如果真的很想要出國,但真的什麼經費都申請不到,我建議存個一年的學費、生活費,先去了再說,到當地再問教授或同學有沒有什麼管道或方法,見面三分情,這個道理在國外也是一樣的,若真的什麼管道都沒有,那也可以在校內打工(環境整理、餐廳供餐、坐櫃檯等等),美國規定一週不能超過20小時,而且不能在校外,但我知道還是有些中國學生有去校外打工就是了,這個就見仁見智了,只能建議大家在冒險前要先瞭解清楚其風險。
文章來自:邱韻哲 諮商心理師
從藝術到藝療
我是邱韻哲(阿捨),一個藝術治療師與諮商心理師,現在在大學學生心理輔導中心服務。小時候家裡有一面牆,每次我或姊姊得到獎狀時爸爸就會把獎狀貼在牆上,小學畢業時,牆滿了,但牆上90%以上的獎狀都不是我的,我並不是一個聰明的學生,在重視升學的台灣過得很辛苦,這時的藝術像是汪洋中的浮木,我會花好幾個小時坐在書桌前畫畫,努力畫得像動漫卡片的圖案一樣,只為了完成後拿給父母看,讓他們說一聲「哇,你好棒喔」,那是我少數可以獲得成就感的事。
上了國高中,因為成績不好,必須靠美術把成績平均值拉高,藝術變成一個跳板,我去畫室學素描、水彩,好讓繪畫這個「工具」可以更好用,一直持續到考上台北藝術大學美術系。我心中一直有個信念,就是“書唸不好的人才會來讀美術”,但在大學接觸到各種不同形態的藝術後,這種想法漸漸消散,才發現長久以來自己最沒有信心的課業,其實是個祝福,正因為成績不好,爸媽才願意讓我冒著將來可能會餓死的風險去唸美術,有了這樣的心態轉換,我漸漸接納自己,開始建立自信。
我一直以為未來的工作選擇也會像國高中一樣簡單,順著純美術的路,成為一個藝術家,但大四真正要面對生涯選擇時卻發現自己無法做到,藝術對我來說是個純粹的存在,當要靠藝術作品賺錢的時候,就不得不給它一個價碼,我不知道要怎麼去衡量一個作品的價值,是花的時間?媒材費用?還是主觀的喜好?好像都不正確,最後決定保持藝術的純粹性,找另一條路,也就是那個時候,我發現藝術治療,一個使用藝術為媒介的專業助人工作。
還不那麼認識藝術治療前,我去了一趟印度,在德蕾莎修女的垂死之家做志工,15號病人,是我陪伴最久的病人,當時已經病到無法說話,眼睛覆上一層灰白,像死掉的魚眼,用力的呼吸方式讓我想起肺癌過世的阿公,每次做完志工都很難過,有天志工工作結束後,我在垂死之家門口坐著,用回想的方式畫下他的樣子,邊哭邊畫,畫完之後,感覺好多了,畫作像一個容器承接了滿滿的情緒,讓我可以繼續接下來的志工工作,那是我第一次感受到藝術的療癒性。
後來到美國唸藝術治療,藝術治療看待藝術的方式與美術系很不一樣,大學時的藝術是一場華麗的辯論賽,努力地表現出最好的作畫技巧,而研究所的藝術像一場TED演講,並沒有要去贏過誰,只試著說出自己的故事與熱情,呈現真正的自己。這說起來很簡單,但其實很難,因為真正的自己還包括缺點與限制,而在一般狀況下沒有人會想把自己不好、脆弱的一面攤在眾人眼前。
回國開始藝術治療師的工作2年多,非常感謝每一位願意在我面前展現真實的個案,每次看到個案深陷痛苦時,難免會想要給個案建議、答案,好降低其痛苦,但愈工作,愈明白Bruce Moon說的「向個案的痛苦致敬」是什麼意思,當個案能尊重自己的痛苦,痛苦才能真的降低,而藝術是協助個案達到這個狀態的最佳中介物,藝術視覺化抽象的感覺,並讓個案在每次諮商的當下根據自己的狀況在作品上做調整,讓過於理性的個案看到自己的感性,讓過於內向的個案感覺到自己的外向,讓沒有自信的個案看到自己的堅強,慢慢地讓個案合一、完整,時間一久,個案會漸漸看到痛苦的背後也包含著自己生命的韌性,這是光靠語言治療很難達到的。
以上就是我從接觸藝術到成為藝術治療師的歷程,藝術在我生命各個階段裡以不同的形式存在,不變的是,他一直都在,陪伴我走過人生每一段高低起伏,希望也可以把這份陪伴傳遞給更多人,讓藝術成為更多人生命中的祝福。一起推動台灣的藝術治療吧!
此篇文章修正自邱韻哲的TEDxNTUST演講:藝術教會我的事
https://www.youtube.com/watch?v=pAerTv3L-QE&t=10s
文章來自:邱韻哲 諮商心理師
正念藝療工作坊心得
在藝術治療的世界裡,藝術作品跟個案、藝術治療師同等重要,創作有自己的位格,是有生命的另一個個體,可以發聲,也可以對話。
在三天的工作坊裡我一直觀察自己創作的方式,發現自己的作品都有種「上升」的特質,所以第四天,就繼續讓它上升吧,看它會變成怎樣,我以為這就是它要的,要聽它的話。
我跟夥伴面對面坐著,先把陶土圍成一圈,然後各自在比較靠自己的那邊創作,我什麼造型都沒做,只顧著拉高,像手拉胚,愈拉愈高,愈高愈薄,夥伴多的陶土就拿給我,我再加上去,但到一定的高度後發現無法撐住,陶壁開始傾斜,那就往內縮,做成教堂的圓頂那樣好了,我以為這就是它要的,要聽它的話。
但無論怎麼加強結構,畢竟我工作的區域只有圓的一半(另一半是另一個夥伴的區域),圓頂很難扎實地撐起來,一次又一次地往內凹陷,好吧,既然這樣,那就往外翻好了,我以為這就是它要的,要聽它的話。
由下而上、厚到薄、低到高,一點一點把陶壁翻出來,手指腹輕輕捏著,把上端的陶土往外往內往下凹,不刻意裝飾,漸漸地,陶壁變得像海浪,強而有力,一坡又一波地往外拍打著,儼然一座藝術品的樣子,創作者的我也不由得陶醉了,這果然就是它要的,要聽它的話。
我愈做愈起勁,海浪陶壁愈推愈廣、愈推愈外面,越過桌沿,沒關係,這就是它要的,聽它的就對了,我繼續推、繼續拉,然而,陶壁開始默默出現裂痕,基底因為承受不住陶壁往外下墜的重量開始龜裂,我手忙腳亂地四處填補、加厚基底、把陶土往上往內集中,一開始還補得起來,但陶壁愈裂愈快、愈裂愈大、愈多,當我清楚意識到倒塌是無可避免的結果時,我退開了。
我把椅子往後移,凝視著我花了一個多小時創作的海浪陶壁漸漸崩裂,它先從四周的基底裂到中間,一大塊坍塌,牽引著其他部分也開始崩解,掉到地上,不過幾秒鐘,整個作品就徹底自動銷毀了。
看著崩毀的作品,我感到無比地放鬆與自在,原來這才是它要的,我一直都沒有在聽它的話。我笑了。
上述是我四天工作坊裡印象最深的一個創作。但其實我覺得光是看到一個人能像富蘭克靈博士這樣活著、與他互動,就得到了許多力量,我很感激他真的在工作坊期間盡可能地跟每一個學員互動,確定他們的需求有被照顧到。
上學期我有個讓我非常挫折的個案,我覺得被他批評、利用、丟棄,我們的諮商關係破裂,必須結案,把他轉給中心其他資深的老師繼續,但即使如此,我還是常常想「他之所以那麼被他身邊的人排拒、厭惡,真的是有原因的」,可見我多在意他,也在這段關係中感到受傷。工作坊的休息時間,我有機會跟富蘭克靈博士聊天,我問他:「你從來都沒有對自己的工作覺得倦怠,或是懷疑自己要不要繼續嗎?」他回答,他熱愛他的工作,但的確有迷惘的時候,他的正念老師曾經跟他說過一句話:「Put love into the things we are doing now. And It will lead us to the things we really love. 去愛我們正在做的事,這份愛就會引導我們找到生命中真正的愛」,這句話感動了我,也給了我繼續的力量,分享給大家。
文章來自:邱韻哲 諮商心理師
「就是無法接納自己」一名藝術治療師與自己和解,從社會價值觀中解套的心路歷程
大家好,我是阿捨,一個藝術治療師與諮商心理師,我同時也是個既害羞又內向的人,這其實也是我選擇做這個職業的原因之一,因為這樣我就不用去找人說話,別人會自己來找我講話。那藝術治療師在做什麼呢?我們工作中有很大一部分在幫助他人瞭解自己,而在協助他人做到這點之前,我們必須先了解自己才行。如果要用一句話來形容我,我會說自己是個極度悲觀的樂觀主義者。
怎麼說呢?我從小就非常怕死,不只怕自己死,也怕身邊的人出事,小時候只要我父母開車出門,留我一個人在家,我就會一直在腦中想著,完了,車子會拋錨,他們會出車禍,我會被親戚領養、寄人籬下,過著像阿信(註1)一般悲慘的生活,覺得自己是全天下最悲慘的少年,在家裡哭得稀哩嘩拉的,這就是阿捨小時候在心中不斷上演的劇碼。
然後阿捨漸漸長大,進入學校,學生在學校主要的成就感來源有兩個:課業與人際,課業的部分也很慘,有興趣的可以看阿捨之前的TEDx演講(註2),這篇文章只先講人際的部分,大家應該可以想見一個悲觀又害羞內向的人在班上呈現的樣子,就是怪怪的,自然沒什麼朋友,阿捨也一直覺得是害羞內向的問題,所以一直努力地要調整自己,努力裝成一個活潑開朗外向的人,從國小、國中到高中,大學更是如此。
大一的阿捨想著,每個人都離開家,沒有誰認識誰,這是一個全新的開始,我一定要交到很多好朋友,開始串門子、主動聊天哈啦,約夜衝夜唱,一開始還不錯,阿捨也的確交到了一些朋友,但後來發現,好累喔,當阿捨裝得好的時候,還是覺得沒有人真的喜歡自己,因為那不是阿捨原本的樣子,當裝得不好時,身邊的人發現我不太說話,給我空間,還沒開始討厭我,我就會馬上跟自己說:「看吧! 果然沒人想跟我交朋友,我就是那麼爛,不值得被喜歡,我一輩子都交不到朋友」,所以不管裝得好或不好都不對。
慢慢地阿捨發現自己內心有個很深很深的恐懼,那就是以為「接受等於結束」,我以為接受自己是悲觀內向的,自己就會永遠悲觀內向,但事實上,是這樣嗎? 當然不是。如果今天我水彩畫不好,我不接受這件事,一直跟別人說:「其實我畫得不錯,你都不知道我幼稚園的時候畫畫還得過佳作」,那我就永遠都沒辦法進步,但如果我可以承認自己其實畫得不夠好,我就有機會去思索問題出在哪,是我不會控制水份,還是不懂得如何運用水彩顏料,又或者是水彩筆太軟了不習慣,我才能針對問題解決、進步,所以其實接受才是改變的開始,就像是海苔熊(註3)說的:「人要先承認自己的有限,才能創造無限」。
所以一個悲觀、內向的人,要做的不是裝出樂觀、外向的樣子,而是在接受自己原本的狀態下去思考如何在適合的環境、面對適合的對象、用適合的方式表達自己的想法。其實這也是最近的韓國暢銷書「雖然想死,但還是想吃辣炒年糕」的核心理念之一:「接納如此不完美的自己」。
然而,我們生在一個習慣比較的社會;進學校要比成績、進公司要比履歷、選伴侶要比薪水、長相、身材、家室、個性…任何事情都可以拿來比。看完「年糕」後,阿捨更加確定「比較」是造成人心理痛苦的主因之一,「比較」讓我們覺得自己永遠不夠好,這份不夠好會讓我們感覺自己永遠無法快樂,甚至覺得自己沒有資格擁有一個更好的生命狀態。
但「更好的生命狀態」要怎麼定義?不知道大家有沒有羨慕人的經驗?阿捨可多了,國中時阿捨班上有個同學會請大家吃零食,下課時大家都會跟他去福利社,阿捨很想要那種眾星拱月的感覺,但沒有錢,最後只能飲恨作罷,然後阿捨又看到班上的運動健將,體育課打球時總會有人在一旁圍觀,一顆三分球進籃總是惹來一陣歡呼尖叫(讓阿捨欽羨不已),所以也試著學打球,結果怎麼都無法像那位同學帥氣地進球,超級挫敗。可想而知,當時阿捨覺得自己糟透了。
我以為答案在別人身上,但,這是個謬誤。
長期以來的比較習慣會讓阿捨一直有「只要我這樣,我就可以變成那樣」的想法,像是「只要我有錢、會運動,我就會受歡迎」,那阿捨想要的到底是有錢、會運動,還是受歡迎?當然是後者,而如果我們把焦點放在前者,又一直達不到時,怎麼可能不感到絕望呢?阿捨曾經參加一個精彩的教育講座,演講者除了本身優秀外,也非常努力、懷抱理想,講座的尾聲,講者用哥倫布與麥哲倫的故事作結,期許自己的存在可以像哥倫布一樣,在教育的領域啟發更多人去開創更大、更廣的新世界。當時的氛圍非常感人,雖然這應該不是講者的目的,但阿捨感覺到應該有很多人心中也開始把講者當成他們心中的答案,不過,有多少人能達到像講者一般的成就呢?當他們達不到的時候,會不會又開始否定自己的價值?阿捨不由得擔心,就像愛因斯坦說的「每個人都是天才。但如果叫一條魚去爬樹,牠會終其一生相信自己是個笨蛋」。
其實,答案在自己身上,而我們遇見的每個人都是一道題目,幫助我們更瞭解自己。
每當我們被人牽動,出現情緒(不論是羨慕、嫉妒、難過、開心、憤怒、恐懼…)時,要馬上做的,不是急著去回應那些情緒,而是好好去思索情緒被牽動的原因,釐清對自己來說重要的,究竟是什麼,才能夠好好回應自己內心的需求。也就是說,我們該去想的,不是如何成為哥倫布,而是怎麼找到自己想要的、適合自己的海域,然後為了在這塊海域上航行做準備,以自己的步調慢慢前進、調整、進步,終有一天,當我們愈來愈專業了,我們自然而然會成為這個領域的哥倫布。
「答案在自己身上」,這是阿捨在這個充滿比較的社會中活了30幾年後,找到的解套,也讓阿捨從一個極度悲觀的人開始可以樂觀,因為不再有什麼需要比較的,唯一需要的是認識、了解自己,然後慢慢成長,這樣就好。
文章來自:邱韻哲 諮商心理師
註1:1980火紅的日本電視劇,是日本史上收視最高的電視劇,講述日本女性阿信,為了生存,掙扎、奮鬥、創業的故事。阿信小時候家境貧困,需要在他人家幫傭,受盡委屈。
註2:https://www.youtube.com/watch?v=pAerTv3L-QE&t=24s
註3:海苔熊,心理學家,本名程威銓,台大心研所畢,彰師大諮商輔導所博士生。目前為泛科學、女人迷、姊妹淘、30雜誌等個多平台的專欄作者, 著有「在怦然之後」與「暖傷心」二書。
第二次內觀
{內觀第一天~第三天,7/9-7/11} ----- 靜坐=體驗教育
第二次參加內觀,跟在高雄郊區的法邁中心不同,嘉義的臨時中心在市區,旁邊是幼兒園與中學,不時會聽到喧嘩的聲音。
內觀認為智慧有三種:文慧、思慧、修慧,文慧是書本上的知識,思慧是思考、答辯的能力,修慧則是在生活、行為上的經歷與實踐,內觀覺得許多宗教都有文慧或思慧,但缺乏實踐的方法,所以特別強調修慧,而內觀的修慧就是靜坐,腳跟屁股在同一平面坐著(也就是盡量不用椅子,如果有特別身體狀況需要坐椅子,要事先提出,跟老師討論),好好呼吸。
前3天都在觀察呼吸,把注意力範圍盡量縮小,放在人中的位置,感覺呼吸的進出、溫度、觸覺。把範圍縮小,感受的確會被放大,但人的構成非常複雜,體內的受器一閒置下來就開始搜尋能注意的事,特別是大腦,呼吸不久後就覺得無聊,想今天的早餐如果可以配上阿嬤的煎蛋一定很好吃、衣服快不夠穿了等一下有個空檔要去洗、有個內觀的師兄長得像國中同學等等。還好,內觀教我們不要自責,把注意力再拉回來就好,有意識地、慢慢地練習就好。
才發現,內觀就是一種體驗教育,透過經驗學習。
藝術治療也一樣,我們邀請個案創作過去的經驗,那些原本在事件發生當下無法承受的情緒,透過創作過程中的回想被激發,但這次,在一個安全的環境,面對能夠信任的治療師,被不會被評價的創作承接,就有可能產生一段與之前經驗不同的互動,個案的感受就在過程中被慢慢地轉化。於是,生命的發展就從「我應該如此、我一定要如此」慢慢蛻化成「原來我可以那樣、也可以這樣」。
創作的魔法就是在認知的世界裡,放入可接受的感覺,然後就一步一步一步,離真實的自己更靠近了。
諮商心理師、藝術治療師的工作是承接個案的情緒,而要做到這件事,自身穩定的情緒是必要的,但我們也是人,也會情緒不穩,甚至有負面情緒的時候,印象最深的一次是,我不小心踩到了個案的雷,雖然馬上道歉,可是傷害已造成,個案表示他會因為害怕再次受傷而想結案,在理智上我能夠理解,但在情感上我也覺得受傷,一個工作兩年多的關係,只要一犯錯就會被結束,我覺得不被重視、被拋棄,也開始對個案有各種情緒,特別是生氣,在情緒如此飽和的狀態下,我也工作不下去。
那怎麼辦呢?其實這就是一直以來這個個案與人相處的模式,個案的敏銳細膩會讓人覺得這個關係很特別,但到後期就會發現,這樣的敏銳也會帶出敏感,動不動個案就覺得受傷,然後開始爭執不斷,最後,分手。
當時的我很矛盾,看到了個案的模式,知道該留下來,但我也同時氣到想離開,還好,還有藝術。
我跟他說「諮商關係與其他關係一樣會遇到瓶頸與爭執,不同的是,一般關係遇到過不去的關卡時就結束了,但諮商師會願意留在裡面,嘗試與個案一同解決」,我會在每週的晤談時間,繼續在我們的諮商室創作,「你可以不來,但如果還想來就來,我也不會跟你講話,因為我還有些自己的情緒要處理,只會一起創作而已」。
結果呢?接下來的5、6週我把對個案的不滿情緒,全都宣洩在畫布上,個案說:「你在畫什麼,我都看不懂」,我在心中想「當然,你看得懂還得了」,藝術提供了一個中間地帶,讓諮商師與個案的強烈情緒都有地方置放。創作就是我的認知世界,我把情緒藏在裡頭,非常安全,我也從一個「身為治療師不該生氣,更不可以對個案生氣」變成「原來我可以用安全的方式表達生氣」,其實,每個人都要先照顧好自己才能照顧好別人,不是「不能生氣」,而是「如何生氣」,這就是藝術治療裡的修慧吧。
{內觀第四天~第五天,7/12-7/13} ----- 「成功」的文化衝擊
靜坐到第四天,一天會有3次「堅決靜坐」時間,也就是維持一個姿勢,不要動。在靜坐開始前,內觀中心會放一小段老師吟詠經文的錄音,在錄音的最後,老師都會勉勵參與的人:“勤奮地用功、認真地用功,你一定會成功,一定會成功”。
我以前去印度做志工的時候,曾有過一個很大的文化衝擊。當時要從加爾各答的垂死之家坐火車到瓦拉納希,印度聖河---恆河所在的城市。我在火車開前的半個小時打去車站,與站務確認某班次火車是否有開,站務說有,於是搭計程車前往車站,但到了車站,螢幕上怎麼找都沒有看到那個火車班次,一問才知道,取消了,半小時前才確認過耶!我好震驚,但身邊的人都習以為常,表示這就是印度,所以我暗暗地在心中種下了「印度人都很懶散」的種族刻板印象。雖然知道這樣一筆抹黑了全部的印度人,但聽到內觀的錄音,還是無法不想到,身為印度人的老師,可能要面對很多愛偷懶的學生,所以才一直勉勵大家要成功?
這個方式在印度適不適用,我不知道,但我發現,當我一直想著要成功,要自己要坐久一點,反而坐不下去,但如果跟自己說:“你真的好努力了,如果要放棄,也可以,不會怎麼樣的,不會怎麼樣的”,反而會願意試著再坐一下,再一下,再一下,然後時間就到了。
印象最深的,是某次真的好痛好痛,痛到內在都分裂了,一個聲音在心中溫柔地問著:「你要放棄嗎?放棄也可以,不會怎麼樣的,不會怎麼樣的…」,而心中另一個聲音已痛到無法發聲,但願意撐著,呼吸著,好痛,吐氣,還是好痛… 再吐氣,痛死了!繼續吐氣…冷汗不停從身體裡冒出,已經不知道汗從哪裡出來了,只知道身體一直在滴汗、滴汗、呼吸、呼吸,然後,時間到。
老師的吟詠錄音開始播放,我慢慢把腳鬆開、立起,一點一點地把頭放下(其實幾乎是垂墜下去的,當時已經快要虛脫),輕輕地吻了左腳,再吻了右腳的膝蓋,真心感謝他們撐過來。然後我發現即使知道重視自己的感覺是重要的,甚至在工作中一直提醒個案要去注意,但真的已經好久好久沒有仔細看看自己了,更別說感謝自己,能好好看到自己的努力並欣賞自己,真好,真是重要啊!因為真的看到、體驗到自己的努力,才可以允許自己休息,我不再硬撐,而是開始好好感覺,如果體力真的消耗太多,下次靜坐時就提早收腳休息,讓腳舒緩。努力,但不過於勉強,慢慢地,能力與耐受度自然會在過程中被擴張。
在助人工作中,我常常好心疼我的個案,已經好累好累了,動都動不了,卻還要掙扎地往前,就像傷口上的痂,一直被掀起,然後還被質疑傷口怎麼都好不了,「到底在做什麼,還要不要成功啊?現在會這樣就是因為你太不努力了!」那些質疑的聲音,如果是從他人來的還容易處理,體認到別人的無法理解,生個氣,可能就放下了。
最難跨越的,是那些已經被內化的質疑,覺得自己很糟、不值得被愛、永遠無法成功,如果那些聲音從內在來,那怎麼逃都逃不了,只能一直焦慮、一直緊張、一直努力,但這樣傷口怎麼可能好呢?所以來到我面前的個案往往有著遍體鱗傷外加流膿、發炎的心靈。其實要好起來,就是停一下,讓自己安心休養,但當內心的焦慮如萬馬奔騰時,是很難停下來的,這就是為什麼要用藝術,藝術創作提供個案一個把傷口具體外化的機會,讓他們好好地看一看自己曾經歷過什麼,看看在過程中自己的努力與創傷,在凝視傷口的過程中,才可能開始好好心疼自己,也才能真正地休息,癒合傷口。
那句我們聽到爛的老話--- 「休息是為了走更長遠的路」 其實現在想想,真的是很對的一句話啊…
就這樣練習到第五天清晨,靜坐時,突然發現自己很容易分心,一直聽到外面傳來"逼--逼--"的聲音,還有某種馬達定時啟動的聲音,更誇張的是,我開始聽到助理老師手錶的聲音,像蜜蜂,嗡嗡翁地響,愈靠近愈大聲(所以閉著眼睛就知道助理老師走近又走遠),這些原本聽不到的聲音,現在都聽到了,嗅覺也變得敏銳,一直聞到濃厚的男人味(我參加的是純男子課程)。
好一陣子才意識到,並不是自己變得容易分心,而是專心到各種感官被開啟了,可以感知到身邊各種細微地變化。覺得神奇。
{內觀第六天~第八天,7/14-7/16} ----- 痛的行動藝術
上次內觀時我經歷到了左胸被開通的神奇暢快感,為了想延續當時的感覺,持續每天靜坐兩小時,已經兩年。但左腳在盤坐時仍無法貼到地板,翻不開,除了左腳踝的骨頭會在地上磨,大腿接髖關節的深處也鬆不開,像個結,或是彎曲的通道,氣無法順暢經過,腳踝的地方還好處理,坐在軟墊或巧拼上就會好很多,但左髖骨深處的結卻總是無法解決,靜坐到最後,總是會無法忍受地變換姿勢、轉動上身、調整重心,嘗試讓自己好受一些,等時間終止。
但至少我現在已經用盤坐的姿勢靜坐好一陣子了,第一次去內觀時,幾乎瞬間放棄盤坐,使用跪坐架,因為我盤坐不到10分鐘就痛得受不了,根本靜不下來。經過兩年的練習,我覺得自己已經準備好,可以挑戰用散盤靜坐>>>「開通左腳」就變成此趟我在心中暗暗設下的目標。
然而發展過程真是超乎我的想像的……痛。
第一次知道,原來痛可以有那麼多種,一開始是像吉他弦被拉得很緊很緊,再緊一點點就要整條崩掉的痛,冷汗直流,即使很努力地深呼吸,那種骨子裡的痛感還是不斷從髖關節冒出來,感覺再不動腳就要斷了(但每次都沒有真的斷,一回復到習慣的姿勢,2、3分鐘腿就可以恢復正常)。
腿快斷的感覺逼迫我去仔細閱讀「堅決靜坐」關於不動的規定,規定是: 盡量不動,如果真的要動,幅度與次數逐次減少即可(所以…還是可以動嘛!)。
於是我好好感受大腿的極限,能不動就不動,慢慢地發現到,改變重心就可以在不換腳姿勢的狀況下讓腳的痛舒緩一點,便不再把腳張開,只小幅度的前傾或後仰上半身,如果真的受不了,就慢慢駝背,讓自己休息一下,幾個呼吸後再立直。然後...還是很痛!!! 但痛的感覺開始轉變,麻的痛、酸的痛、有空氣感的痛(像大腿脹氣了)、脹的痛、熱的痛、冰的痛、被蟲爬的痛、被蟲咬的痛...... 真的是痛到快往生,當時我想,如果真的有前世,我的左腳應該是踹了耶穌還是佛陀這樣的聖人,才會有那麼深的業障積在裡頭。
坐到最後連手放在腿上或在兩側碰到都痛得受不了,所以只能把兩手握在一起,立在面前,懸空,深呼吸等時間過去。大多數的痛覺在左腳,但有時也會跑到右腳。當我一邊忍痛,一邊冷汗直流,苦苦撐著脊椎盡量直立時,聽到旁邊的人打哈欠,真的超。不。爽。在心中一直罵髒話,覺得對方一定沒有認真! 又或是靜坐完,拖著還沒完全恢復的左腳走出禪房,聽到隔壁幼兒園的小朋友在嘻笑打鬧,就感覺非常厭世,苦笑地想: 「我何苦這樣搞自己」。
真的是自己搞自己,老師並沒有規定學員一定要盤坐,如果真的在堅決靜坐時改變姿勢,也不會有任何懲罰。然後我想到,每次靜坐,不都像一座身體雕塑嗎?我們好好感覺自己當下的狀態,選擇一個姿勢,坐下,這個姿勢就定義了自己,這就是我們以身體為媒材創作出的藝術品,把時間拉長,也可以說我們生活的樣貌就是我們每個人的,獨一無二的,行動藝術,不是嗎?
這樣一想,就把視野拉開了,好像可以隔開一段距離看自己,然後為了想要成為的樣子努力,一旁的人依舊打著哈欠、助教的手錶持續響著,幼兒園的小孩已放學回家,取而代之的是路燈電流流過,與燈管共振的嗡嗡聲,這些聲音都在,但我可以決定自己要不要跟他們產生關係、被影響或影響他們。當心中的焦點可以從外在的人事物漸漸回到自己身上時,身體變得更沉、更鬆、更緩了,可以有知覺地,好好呼吸、好好走路、好好看著自己、他人與環境。還是會辛苦,但可以不再抱怨,因為深深地知道這是自己的選擇,是自己的行動藝術,是自己的責任。
慢慢地,盤腿坐下。
{內觀第九天~第十天,7/17-7/18} ----- 只管吐氣
我一直都是個很好睡的人,一躺下去就失去意識到天明的那種,幾乎不會記得夢,所以只睡6個小時也可以維持還不錯的精神,不過這次去內觀卻很難睡好,好幾個晚上睡眠中斷,翻來覆去也無法再入睡,一開始還會想繼續躺著,看會不會睡著,到後面幾天,乾脆起床到外面籃球場的板凳上躺,還覺得舒服一些,但不知道為什麼有的時候蟲子們很安靜,可以允許我躺著小憩好一陣子,有時卻一躺下就被叮成釋迦,防蚊液只是擦心安的。
在那些無法入睡又被蚊蟲追捕的清晨,我開始用地上的落葉創作,光是把葉子一片一片撿起,就足以讓我在累與不累的感受間進入心流,有沒有被蚊子咬已經不重要了,我在這裡,用葉子跟這個地方互動,有時我把地上的裂痕當成傷口,以葉子為藥,一片片地敷上;有時把樹木當成生命的源頭,以樹木為中心,將葉子發散排列出去;有時地面像梵谷的畫布,我在上頭擺放一圈又一圈的星芒,這些創作不久後就會被掃掉,也沒有任何工具能記錄下來(手機第一天就要繳給內觀中心保管),但事隔近兩個月,排列的畫面還是在腦中清晰可見,沒有外在工具協助,反而內在重要的東西會更清楚。
內觀強調「感知力」與「平等心」,感知力是覺察自己感受的能力,平等心是在認知到「唯一不變的就是改變」,所有事物都是無常的,然後不對痛苦感到憎恨,也不去貪愛舒服的感覺,平等地面對身體迎來的各種感受,這就是平等心。兩者一樣重要。
我當初為自己設下的目標「開通左腳」就是對於暢快感的執著,兩年的練習的確增強了我的感知力,但卻忘了維持平等心,再次參加內觀,讓我重新練習,雖然靜坐到後面真的好痛好痛,但隨著時間慢慢過去,痛就消失了…才怪!!!我疼痛的感覺沒有完全消失,但開始的時間會漸漸到比較後面才出現,痛的時間有縮短,但還是痛…
靜坐過程中,我還發現了身體裡長久以來的另外一個執著---呼吸方式,我一直以為長而緩慢地呼吸是比較好的,比較可以沈靜心靈的,所以不自覺地把呼吸壓得很扁,但坐到最後的疼痛讓這樣的呼吸很難維持,一開始還會撐一下,撐到最後真的受不了,就放棄,開始大口呼吸,累的時候,連要同時注意吸吐都變得不太可能,所以我乾脆只管大口吐氣,氣吐乾淨了,身體自然會把需要的氣吸進來。
繼續練習,痛的感覺會不會消失,我不知道,但現在比較可以維持「沒有非要怎樣」的心態,好好觀察、迎接身體的感受並與之共處。
認識我的人,都知道我非常喜歡看電影,大學時會省下零用錢一整個月都吃醬油拌麵,只為了買台北電影節的票,如果大學的我看到現在的自己,一定會覺得不敢相信,一天兩個小時,等於一天犧牲一部電影耶!會有這樣的轉變我也覺得不可思議,但我知道這是對自己好的決定,所以會繼續練習下去,我在心中這樣想著。
內觀的最後一天,我睡得很好。睡眠的好壞,可能的確跟氣溫、濕度、蟲子有關,但最核心的因素還是「心能否沈澱」吧!
內觀省思。完。
文章來自:邱韻哲 諮商心理師
尊重與擺爛只有一線之隔
8月~12月,除了一週在學校固定6個個案,還接了1個活動、1場演講、3場工作坊、4個團體。每當遇到舊同事問我最近過得如何時,我都簡單明瞭地說:「送(爽)啦!」,可以用喜歡的方式做著喜歡的工作,真的很幸福,由衷謝謝賞口飯吃的每個機會!
為了表示感謝,這幾個月我也一直在觀察、感覺這個用不同方式工作的自己,
談「心理空間」
「我們都只能給出自己有的,沒有的,給不了」是我一直相信,也在臨床實務中不斷驗證的事,最近也再次發生。
歷程性繪畫團體進行到第四週,從第二週開始,連續三週都有人請假,其實我很在意,甚至感到生氣,「看吧,沒有先收費的結果就是這樣」、「早知道就叫他們付保證金了,口頭保證都是屁」、「他們果然不重視這個團體,團體很失敗,我也是」,這些話語緩緩在心頭浮現,上週就覺得不太對勁,我在團體結束前問大家:「這個團體有沒有什麼需要調整的地方,在進行到一半的時候還可以調整」,很中性的問題,但其實我想要有人說出「每週都有人缺席,讓我感覺不舒服、不安全」,而且是替我說,這樣好像就不會顯得只有我在意,結果呢?當然沒有人提(笑),有人說想要音樂,有人說想要多一些創作時間,於是決定把一開始的check in也取消,直接進創作,最後半小時再來聊聊。
當這週團體開始前,看到成員請假訊息的當下,好煩吶,煩到不想打開訊息,但一個團體帶領人,不回也太沒氣度了吧!只好快速回覆「收到」,然後轉移注意力去做別的事。轉移,轉移,轉移,轉移… 轉移?等等,我已經不舒服到要轉移注意力了?我不是一向都跟學生說:「每當人接收到刺激A就會有反應A,應該會有個對等的量,如果對刺激A的反應是A+++++++++++,那就要注意,很可能反應A並不是在回應刺激A,而是在回應一些過往還沒處理完的事。」也就是說,真正讓我不舒服的不是現在的團體,而是以前曾經發生過的事,我過去的某段記憶。
是什麼?什麼卡在我心裡?現在的狀況跟以前的什麼時候很像?一群人… 遲到… 缺席… 責任… 過多的責任… 安全… 是否被重視… 無法選擇… 無法選擇… 我想到自己曾經與固定幾個成員在每個月聚會一次,地點在我家,也因為在我家,我必須場場出席,而且每次都要準時,無法選擇,一開始還可以承受,不過久了我開始感到不平衡,特別是有人請假的時候,我覺得付出不被珍惜,自己的時間好像比較廉價,但為這種事生氣,好像又太大驚小怪了,於是裝沒事,笑笑地說「沒關係。」雖然這件事情後來有被拿出來討論,地點也改在外頭,但我似乎還有一些情緒累積在心裡頭,然後現在再一次轉嫁到歷程性繪畫團體頭上。
原來是這樣啊!想通之後,我開始把群組打開,觀察每週請假的人,沒有一個是重複的,六週是個不短的時間,有人臨時身體不舒服或者突然有重要的事不得不處理也非常正常吧!心頭又更鬆了一些,才開始想團體設計的初衷,也就是「給出一個空間,讓所有成員安心、舒服、自在地創作」,只要往這個方向前進,其它什麼遲不遲到、請不請假、全不全勤都不是那麼重要。
於是我在第四週最後的團體討論中詢問成員們的安全度,最高分10分,8個成員中,有3個給出低於6的分數,其它都高於8,我嘗試在團體中釐清大家的需要,但回應與交集並不多,團體有種凝結感,最後時間到了,必須開始收東西。我快速做個收尾,開始把媒材歸位,團體卻在這個時候動了起來,成員們紛紛各自形成小團體,開始聊起他們的創作,這是怎麼了?我好奇極了,開始詢問團體成員,有人說在團體中分享感覺太正式了,也有人說怕自己佔掉太多時間,但幾乎每個人都好奇別人的創作,想聽聽別人在做什麼。
所以並不是沒有東西,或是不想分享,而是在團體中找不到路徑,所以需要在團體後各自找路徑抒發。我這才發現自己沒有做到身為帶領者一件非常重要的事:「催化」,也就是提供氛圍與方式讓團體裡的成員可以自然升溫、分享。當然,我也可以說這是個半結構團體,成員可以自己選擇他們要投入的速度,這也是真的,這也是成員們的選擇,不全是帶領人的責任。
但沈澱後,我還是得說,「尊重與擺爛只有一線之隔」,兩者的外顯行為可能一模一樣,但塑造的氛圍、效果卻可能完全不同,由於出發點非常內隱,可能只有當事人才知道(而且還要對自己非常誠實才行)。在一個團體中我通常可以在當下敏銳地感覺到團體的狀態並調整帶領方式去回應,但對這個團體的抗拒使我有點不想管,所以包裹著尊重、給予空間的外衣擺爛,心中有個隱隱約約存在又不想承認的狀態是「反正大家不重視(遲到、請假這個行為給我的感受),那我也不要管。」
這就是「心理空間都被情緒佔滿」的狀態,我被過去的情緒綁架,無法在當下聚焦、感覺團體的需要,只用理性去帶,想著原則、想著要給空間、想著要讓成員自己決定,但沒有真的跟成員在一起,那麼「卡住」也是剛好而已,難怪有人覺得不安全,團體氛圍無法流動,因為事實上就是如此(還好他還願意提出來),一個卡住的人是無法讓團體流動的,「我們都只能給出自己有的,沒有的,給不了。」而且曾經有過心理空間,不代表會一直有,要常常疏理、覺察,否則不知不覺,一下子就被過往的什麼堵住了。
哇… 沒想到一個幾乎不太有準備的團體會勾出自己那麼多感受,以前一直以為團體只是拉得比較長的工作坊,沒想到這麼挑戰。1、2天的工作坊像進手術房,非常凝聚地在當下感受調整就好,而6~8週的團體則像日常保養,清清淡淡,好像不痛不癢,但時間一拉長,牽引出的影響往往非常巨大。
最後兩週團體倒底會怎麼發展呢?我們一起看下去。
文章來自:邱韻哲 諮商心理師
談「無語承接」
雖然不知道發生什麼事了,但感覺那是一段非常辛苦的經歷,所以選擇使用砂紙與蠟筆,創作時砂紙的粗糙顆粒會把蠟筆顏料刮下,留在砂紙上,顏色會比畫在一般白紙上要來得更加鮮豔。
一開始就用深咖啡色,不是自己平常用色的習慣,不過藝術治療與一般創作不同,所以告訴自己,沒關係,順著心裡的感受去畫就好。一層一層地往外堆疊顏料,愈外面,愈鮮明。像一顆流星,也許裡面隕石實體滿是坑疤,遠看,外表卻閃爍著璀璨的光芒、充滿力量,同時也粗暴、無可抑止。
粉紅、白與灰的波浪包裹著單純、善良、柔軟的核心,對著迎面而來的快速衝撞,
無處可逃,只能承接。好多好多無奈,無意去責怪任何人,更不想他人因為自己受傷,但實在太難過了,難過到快要無法承受,情緒多到快要溢出,不知道還能怎麼做…
太多事實殘酷到無法呈現,太多思緒面向無法整合,也有太多感受不知能如何表達,所以創作。
當這幅創作被呈現,眼淚就一滴一滴掉了下來。
這是我們工作初期,在都還不知道個案發生了什麼事情的狀態下的一個工作歷程,也是整個治療中最重要的一次創作。
同理並不需要知道事情發生的細節,需要的是用心去傾聽、感受、陪伴,而藝術是一個很好的媒介,協助我們做到這件事。
文章來自:邱韻哲 諮商心理師
談「不知道」
「不知道」大約是我在諮商過程中最常聽見的回答,除了一些心理防備特別重的人,我相信大多數人回答時,是真的不知道,畢竟生命中的選擇、面向、變因那麼多,誰會真的知道答案呢?也許因為不知道,所以我們往往更想定義,給出一個答案,或是找到一個。
11月開始的歷程性繪畫團體,目前已進行到一半(三週),第一週就有成員擠好顏料後跟我說,他不知道要畫什麼,我看著他的顏料問:「那你是怎麼挑出這些顏色的?」,他說自己只是把喜歡的顏色選出來,然後我鼓勵他把這些喜歡的顏色用喜歡的方式置放到畫紙上自己喜歡的地方,他試了,但我們沒有再繼續聊,不知道他目前是否仍然喜歡自己的作品。
上週團體分享時,有成員舉手表示不知道自己在畫什麼,接著我表示其實我也不知道,然後一問之下,團體中有一半的人都不知道自己在畫什麼(笑)… 但畫什麼真的那麼重要嗎?知道了會怎樣?不知道會怎樣呢?我不知道就不能繼續嗎?當然可以!也這樣走到一半了,這有沒有好像人生?
生命中大多數時刻人們都不真的確定自己的價值、意義,但我們還是繼續生活著,哭著笑著,在辛苦的現實中掙扎,找到屬於自己幸福的一方天地,休息一下,再回到掙扎中。有時掙扎得有意義,有時沒有。走久了,我漸漸發現硬要找到答案有時是因為某種焦慮,但找到了也不一定能降低焦慮,那還不如在每個過程裡好好感受,嘗試著在每個當下調整,讓自己以最舒服的狀態走下去。啊,我對自己真有愛!
「愛的同在」是哈科米四個基本練習的其中一個,兩天的工作坊,第一個整天,我們都在練習進入「不知道」。其中有個活動是這樣的,兩人一組,一人問問題,一人回答,問問題的人會拿到一張問題列表,照問就好,回答的人更簡單,面對所有問題一律回答「不知道」,但要真的去抓到不知道的感覺,例如被問到「你叫什麼名字」,這個平常瞬間就可以回答的問題,我真的知道答案?我有多少個名字?家人取的小名、國中的綽號、進入職場後的職稱、公開場合使用的藝名… 如果今天去到南非,我還可以用這個名字嗎?當這樣的感覺出現,慢慢感覺一下,然後說「不知道」。
這個練習對「愛的同在」非常重要。我的理解是這樣的,因為陪伴需要理解、需要尊重、更需要空間,如果我們在與人相處中什麼都「知道」,那會是什麼樣子?想想「我是為你好」這個句子就知道了。小到生活瑣事:我知道你肚子餓了,晚餐買好了(但我其實今天想吃泡麵…),又或是我知道你怕冷,買了一件NET的外套要給你(但其實我比較想要Uniqlo…),大到生涯抉擇:我知道你很聰明,一定可以當醫生(但我想要賣雞排…),這些「知道」雖然貼心,但也充滿了投射與期待,當一段關係充滿這些自己為是的「知道」便難以順暢溝通,因為光要回應期待、藏起自己的需要都來不及了,還談什麼同在?
所以我才說,能允許「不知道」存在的自己,是有愛的,因為在那個當下,我貼近自己,跟自己在一起。也只有當我以「不知道」的態度面對他人時,才能放下原本心中已經知道了的對方舊有形象,把對方視為一個完整地、全新地個體,好好地傾聽理解。就在那個當下,愛以陪伴的方式出現。
回到創作,其實先有意圖再創作,或是邊創作邊感覺,又或者創作完再找出其意義都可以。說穿了,創作就是從不知道走到知道,再從知道走到不知道的歷程。
對那些遲遲無法下筆的人,我會鼓勵他試著去觀察讓自己躊躇的是什麼?擔心什麼?又重視什麼?嘗試把這些東西放進創作中。如果只是要一個簡單的方向,我會跟他說,每張創作都是我們的自畫像,無論我們有沒有意識,創作都呈現了當下的我們,誠實就好。
對持續創作但在過程中迷惘的人,我想告訴他,這真的很正常,大多數人都是這樣的,然後請他好好欣賞自己的勇氣,因為勇敢不是無所畏懼,而是即使害怕也持續探索前行。更重要的是,在團體中他並不是一個人,我們一起。
對一直向前衝,畫不停的人,我反而會邀請他稍停一下,感覺眼前的創作,有沒有遺漏、錯過什麼,或者去看看別人的創作,走一走再回來,因為有時我們太聚焦在自己的創作上,可能會陷入盲點而不自知,團體最大的優點就是有別人提供不同的觀點,那麼我們就有別的路徑來探索未知的自己。
附圖是我每年畫在行事曆上的塗鴉(也算是種歷程性繪畫),2020年與2021年的,差別很大吧?猜猜看哪一張是2021年的我?
文章來自:邱韻哲 諮商心理師
談弔詭的創作-「流動畫」
如果知道失控的結果真的會比控制好,你敢放手嗎?
藝術治療中的創作,很少在追求「結果非凡」,因為強調結果往往會進入外在比較,而錯過內在感受轉變的過程。流動畫大概是我少數會拿來用的,可能會有「結果非凡」的創作活動,因為他是個很弔詭的玩意兒。
「啊…」「哎又…」「煩ㄋㄟ…」是我在做流動畫時最常聽見的聲音,因為太難控制了,作品最後呈現的結果往往跟自己想的落差甚大,愈想控制、做出一個特定效果的人就會愈失落。就連我這個做了好幾張的人,為工作坊試做時,還是不免一直嘆氣,怎麼愈亂作、愈不理的,就是愈好看呢?為什麼顏料就是不按照我想像的方式去流、去混、去散開啊?煩不煩啊?最後只能承認,作品就跟人一樣,愈強求的,愈留不住。
創作者要慢慢觀察,但同時也要快速決定;要控制,但同時也要懂得放手;要專注,但同時也要能享受瞬息的變化萬千,不停地在兩極之間串流,流動畫就是一個如此迷人的創作。
文章來自:邱韻哲 諮商心理師
藝術創作中的自我反思歷程
藝術治療最大的迷思之一就是「藝術治療師看到我的作品就知道我在想什麼」,每次聽到這個論述,或是看到他人這樣使用藝術,都會開啟阿捨的澄清魂,很想跟他們說藝術治療師不是算命師,不會占卜,只能提供自己的觀察給個案參考。那些感覺、想法、聯想都是治療師的,只是練習覺察久了,就像刀被磨利,有時比較敏銳、更容易切合到個案當下的需要而已。
#其實只要養成時時觀察自己的習慣每個人都可以是自己的治療師。
最近因為要準備年後花蓮的工作坊,每個月至少跑瑞穗一次,嘗試不同媒材組合的可能性,常常跟夥伴創作到深夜,累到不行才回住宿處,倒頭就睡。
#階段一好奇冒險
上週末,帶著探索的心開始創作。之前累積的經驗告訴我「愈沒有計畫的成品愈美」,所以已經完全不去考慮自己的配色喜好,有什麼顏色就倒什麼顏色。果然,一張美麗的黃石公園縮小版被創作出來了。
#階段二習慣反應
但過了四個小時,為了實驗效果而用不同比例製成的顏料開始龜裂,馬上感覺「心疼、不舒服、難過」,(為了回應心中的感受)馬上的反應是「補起來」,很努力地把邊邊龜裂的地方都補好後,隔天起床一看,裂得更慘、更大、更廣… 範圍大到根本不用想要怎麼補。
#階段三產生創意
有時狀態走到一個極端,反而會讓人開始有新的思考。那要重做嗎?作品裂開的樣子真的不好看嗎?(開始認真觀察裂開的作品)我可不可以接受這個顏料、這個作品就是該這樣發展?地震後的黃石公園不是也很酷嗎?阿捨開始欣賞、喜歡這個作品了!
#階段四連想反思
黃石公園是美國著名的國家公園,那是一座累積了千萬年才形成的火山地形,卻在阿捨的創作中瞬間崩裂。無論我們接受或不接受,這就是這個媒材最真實的樣貌。這個歷程剛好呼應了阿捨最近生活的一個面向,創作幫助阿捨跳開舊有世界崩裂的心疼,隔一段距離,欣賞真實的美。離開花蓮前,阿捨輕輕地為這張小作品敷上保護漆,感謝這張創作給予自己的看見與力量。
然而在創作前,阿捨完完全全不知道會有這些經歷。
#創作永遠表達得比我們以為的還多
這就是藝術創作最讓阿捨著迷的地方,當我們願意靜下心來觀察,透過創作,如實地表達,創作也將會好好承接我們,提供給我們繼續生活的創意與力量。
文章來自:邱韻哲 諮商心理師
對編織最有印象的一段記憶
對編織最有印象的一段記憶是國中畢業前,編了16條「幸運帶」分送給我覺得重要的朋友,其中也包含當時暗戀的人(真是純情,真是害羞)。
15歲,是個一股腦往前衝的年紀,有什麼想做的事,拚命做,一編就是好幾個小時,上課編下課編,睡前邊睡醒再編。
現在已經記不得是怎麼開始接觸編織的,但記得那種著迷編織沒天沒夜的感覺,記得那種想要「為朋友做點什麼」的初衷,畢業在即,與眼前的朋友(還有那個暗戀的人)分開的日子漸漸來到,心中有許多交錯複雜的感受,但沒有文字能形容,即使有,也不好意思說出來,那就編吧!編吧!編吧!
把所有的情感、思緒、感受都放進這條幸運帶裡,在編織的許多瞬間中,我都想著對方,然後也把我的祝福編進去,你問在哪?在每種顏色裡,在每個一拉一扯的動作裡,在一點一滴消耗的時間裡,幾乎像是手部的馬拉松,做到最後只剩呼吸與動作的交替,非常專注。
很久以後,才知道那就是「進入心流」的創作狀態,在心流裡,時間已經停滯,不論身旁發生什麼事都無法打擾,是個很美很純粹的狀態呦。
文章來自:邱韻哲 諮商心理師
「到底誰該死?」以國片《該死的阿修羅》的場景談心理狀態
國片「該死的阿修羅」以現代為背景,談大數據時代社會中被忽視的人們,以及他們交織出的故事。電影的節奏明確,角色多,卻不雜亂,看到最後,似乎都能隱隱約約感覺到每個角色背後的情緒與沒有說出口的話語。幾個場景,在電影結束後,還是不斷在腦中迴放,也不斷在心中叩問。在那強硬的電影名稱背後,似乎有個柔軟的意圖,鼓動著觀影者去感受與思考「什麼是重要的」、「真是如此嗎」、「有沒有其他的可能」。讓我們一起重溫幾個電影場景,再次感覺心中的撼動。
場景:電玩世界 & 漫畫
我們在學校、在工作的地方、在家、在房間是同個人嗎?在父母、在朋友、在情人面前呢?有沒有需要藏起來做,不敢讓別人知道的嗜好呢?很多很多時候「應該做的、看似好的事,並不呼應人們心中真正的需要」,在所有問題都能被演算法算出最佳解答的世界裡,如何應對那些幾乎沒有答案,心中堆疊的種種情緒、感受、想像就顯得更為重要。
#袒露真實的情緒是件好可怕的事
場景:射擊
每個人都有扣下板機的力量,關鍵並不是扣下板機,而是那些「扣下板機也無所謂」的情緒。有多少時候,我們委屈自己去討好對方?有多少時候,明明已經累得要命,卻還是死撐著不睡加班?有多少時候,明明不喜歡,卻因為怕得罪人而不敢拒絕?這些都可能是壓垮駱駝的一根稻草。長期累積的情緒在身體裡交互作用、串連、融合,若不去理會,最終將吞噬所有的感受,變成一隻巨大的情緒怪獸,如同神隱少女裡的無臉男,一直吃,一直壓,一直吃,一直壓,直到我們崩壞,然後讓整個世界接收爆裂出來的情緒。
#情緒也許能被壓下來但不會消失
場景:兩種結局
現實生活中沒有如果,但電影裡有。我們都有可能是阿修羅。那麼我們都該死?或者說,生在這個社會中的人們別無選擇地,在身上都有著社會長期積累的絕望,那是這個社會該死?我們可以殺死這個社會嗎?假設可以,那麼當這個社會被推翻,我們在這個社會裡成長的個體還存在嗎?當矛盾不在外,而在內的時候,我們要如何找到自己的價值與定位?
#與自己和解也是與社會的和解
場景:笑容
如同電影「紅磨坊」裡說的:「The greatest thing you'll ever learn is just to love and be loved in return. 人世間最偉大的事,莫過於愛與被愛,彼此付出。」當我們以另一個生命為主體,尊重、傾聽、瞭解對方的感受,對方也願意如此待我們時,這個連結便擴大了我們原有的心理空間,放置情緒的內在空間變大了,才有機會向外審視每個選擇,好好生活。
#一點點陪伴就足以產生面對全世界的力量
「每個自己都值得被愛」的論述我們多多少少都聽過,但如果沒有與他人深度連結的經驗,就算「知道」這個道理,也無法「相信」。而藝術創作提供了一個可能性,讓人以不傷害他人的方式表達情緒,無論是在社會價值中多麼不堪、邪惡、醜陋、骯髒、噁心、暴力的想法,都可以透過藝術轉化成作品,且不一定要「說出口」,光是讓「不被接受的『什麼』出來」,這個舉動就足以在我們心中開創出繼續生活的空間。
#沒有該死的阿修羅只有該給出去的允許
#藝術治療
圖片來自:《該死的阿修羅》劇照
文章來自:邱韻哲 諮商心理師
藝療現場:蚵仔大腸麵線的美味關鍵是…香菜?
「老師,你想到蚵仔時會想到什麼?」
我回:「蚵仔煎、蚵嗲、川燙蚵仔…」
「對吧!蚵仔本身就是一道非常好吃的料理了,真的不用額外處理太多。老師,你有聽過蚵仔用滷的嗎?」
感覺到面前的蚵仔被附和的需要,我馬上說:「沒有!」
「對吧!對吧!真不知道我家那個大腸在想什麼。」
眼前這粒肥美的蚵仔激動地抱怨著。
我跟蚵仔已經工作好一陣子了,之前都比較聚焦在它對未來的焦慮,蚵仔不確定自己到底該留在台灣成為台式料理,還是去法國,來個中西合併。老實說,我相信蚵仔不管在哪裡、用什麼方式煮,都會好好的,因為它真的不是一顆普通的蚵仔,它又渾圓又飽滿,表面閃著新鮮的銀光色澤,不用靠近就可以聞到海洋的鮮甜味,跟它坐在一起,不去想未來他變成各式各樣美味的佳餚,真是太困難了,更不用說他還在質疑自己到底要怎麼煮才會好吃,每次我要用盡全力提醒自己「站在它的角度,用它的感覺去感覺,不要用自己的」,然後慢慢地回應:「喔… 要用紅燒的… 還是焗烤的… 這真的好困難,好令人焦慮喔!」。
通常在深度同理後,蚵仔會慢慢冷靜下來,但今天的蚵仔似乎不太一樣,帶著一絲好奇,我問:「想說說你家那個『大腸』嗎?」,蚵仔把頭抬起,開始慢慢述說它們家的故事。
原來,蚵仔出生在大腸麵線世家,蚵仔還小的時候,整個家就以大腸為核心發展餐廳,滷大腸更是它們家的招牌,撐起了整個家的經濟,不過,當蚵仔愈發長大,來到店裡的客人目光就愈難從蚵仔身上移開,紛紛詢問是否可以把蚵仔加進麵線裡,一開始大腸還很反對,覺得海上與陸上的食材不對味,但禁不住熟客一再詢問,只好加了,沒想到反應驚為天人地好,一傳十,十傳百,大家現在到店裡都會問可不可以加蚵仔,甚至只要加蚵仔。
大腸看客人那麼喜歡蚵仔,當然也開心,但也開始對蚵仔有各種要求,有時炸一下,有時烤一烤,最讓蚵仔受不了的就是用滷的,「老師,我那次都滷到縮水了,你知道嗎?」大腸只會說滷的有什麼不好,他就是愈滷愈香,然後開始說餐廳的滷大腸史,我都已經聽到會背了,我還知道萬家香跟龜甲萬的製作成分以及哪種醬油要滷多久,但那都只適合大腸,不適合我,我真的快瘋了,完完全全無法跟大腸溝通,跟它在同一個空間裡就感到無限痛苦。
我看到蚵仔的唇鬚整個攪在一起,蚵仔真的是感覺很不舒服啊… 說點什麼來緩和一下吧!「那不就還好還有麵線在。」蚵仔點頭回應:「沒錯,我現在都無法跟大腸說話,需要表達時都是透過麵線傳遞。只有客人一定要點蚵仔大腸麵線的時候,才不得不跟他進到同一個碗裡。」
這個家庭互動有好多內在的感覺啊,多到似乎已經無法用言語表達了,於是我問:「你會想要用畫的呈現一下你們家的狀態嗎?」蚵仔說:「但我很不會畫畫耶,你看我全身都軟軟的,沒有支撐點。」我回:「沒關係,藝術治療裡重視的是過程,成果好壞不那麼重要,這不是美術課,創作也不是作業,我不會給你的作品打分數。」了解後蚵仔表示願意試試看。
一張白紙與彩色筆放在蚵仔面前,但蚵仔似乎有點難開始,於是我給予多一點引導:「先想想看你們家有幾個成員,每個成員如果要給它一個顏色,那會是什麼顏色?(註)」蚵仔思考一下,挑了四個顏色,我其實有點吃驚,原來這個家除了大腸、麵線與蚵仔,還有另一個成員,但我選擇先不多探究,然後我接著說:「閉上眼睛,想像一下,正方形、三角形、圓形,是不是給人的感覺都不太一樣?」蚵仔點點頭。我邀請蚵仔給家族成員一人一個形狀,然後畫在紙上,蚵仔停頓一下,接著拿起彩色筆開始創作。蚵仔最後畫了四個形狀:灰色的多邊體,各個邊都是密合的,有點像石頭,橘色的愛心,綠色的多角形,以及藍色的螺旋圓球體。
我邀請蚵仔談談它的創作,蚵仔說:「這個灰色的是大腸,像石頭一樣,無法溝通,老覺得自己是對的。橘色的是麵線,我真的很感謝她給我的支持與緩衝,不然我早就離開那間餐廳了。我是藍色,常常感到混淆、混亂,加上我又圓圓的,所以用圓球體代表。綠色的…」我豎起耳朵迎接這位從來沒聽過的奇幻人物,「是香菜。我們小時候還會玩在一起,但我們長大後就愈來愈不一樣了,他變得愈來愈尖銳,有時候還會跟大腸一搭一唱的,我聽了就煩,開始對它反擊,說香菜身上有多少寄生蟲等等,所以現在關係也不太和諧,但主要還是大腸…」
當蚵仔又要講回大腸時,我請蚵仔先停一下,「你說,你跟香菜小時候還滿好的,是嗎?」我問。蚵仔點點頭「還會一起玩,它總喜歡跟著我」,我接著問:「你覺得是什麼讓你們的關係變得不一樣了呢?」蚵仔沈默了一下回道:「可能是長大後有了比較吧,它一直是個配菜、香料,但我漸漸變成了主要料理。它不太能理解我的世界,我也是,我們的思考邏輯不同了,漸漸沒有共同話題。」我點點頭。蚵仔繼續說:「他還是想要我跟他一起玩,泡泡水、沖沖涼,但現在的我已經不想回到水裡了,我在想其他事情。」我回應:「這個落差不知道會對他造成怎樣的感受。」蚵仔說:「孤單寂寞吧,它每次跟豬血糕、花生粉出去後回來都看起來很落寞…」
蚵仔把頭抬起,隨著他的目光,我注意到他再次看著自己的創作,「現在再看這個創作,有什麼不一樣的感覺嗎?」我問。蚵仔說:「我在想它的刺會不會不只有憤怒,還有一點難過,因為寂寞。」我點頭「是啊,我還注意到在這個畫面上,你離它的距離最近。而把綠色尖尖的部分去掉,其實形體跟你很像耶,只是小了點。」蚵仔回應:「嗯… 說不定我們的內在並沒有那麼不一樣。」感覺到蚵仔心中的感覺有所不同後,我打算冒個險,我說:「雖然我知道你主要是對大腸感到不舒服,但我們先看看你跟香菜好嗎?」蚵仔點點頭,說:「感覺到它的孤單後,我… 也許可以不要再對它那麼兇了。」我告訴蚵仔不用刻意做什麼,有機會時多陪陪香菜,就很好了。
下週蚵仔一進到諮商室就瞪大眼地跟我說:「老師,這真是太神奇了!怎麼會這樣?」我也跟著興奮地問:「怎麼了?怎麼了?發生什麼事了?」蚵仔表示,上次結束後,在回家的路上碰到豬血糕,然後就問它是怎麼可以跟花生粉那麼好的,豬血糕才偷偷告訴我,其實它也不喜歡花生粉的顆粒感,它有個小撇步,就是在碰花生粉之前先沾醬油膏,這樣一來它既不會感到花生粉明顯的顆粒感,花生粉也會緊緊的吸附在它身上。這個啟發了我,我可以沾地瓜粉啊!在川燙前先裹一層地瓜粉,起鍋後我就有一層薄膜在身上,我也就可以自然而然地跟香菜黏踢踢,一點也不會不舒服了!
「哇!真好!太厲害了!」我大大讚嘆。蚵仔笑著說「精采的還在後面!」自從我跟香菜感情變好後,大腸就比較少唸我了,有次他又想把滷汁拿出來,香菜就說:「不然你先滷我看看,做個『滷香菜』怎麼樣?」,大腸一聽就把滷汁收起來了,我跟香菜在一邊笑翻。蚵仔問:「老師,你怎麼知道這樣做大腸會改變?」我回答:「其實我也並不百分之百確定,但在家族治療中,我們會把一個家庭視為一個整體,只要一個成員有所改變,其他成員也會跟著變動。之前感覺你跟大腸的關係已經卡住了,動彈不得,最後發現還有香菜,才想說試試看從香菜開始。我知道應該會多多少少不一樣,但沒想到在你們家裡牽動的改變會那麼多。」蚵仔說:「真的超多!謝謝老師的幫忙。而且藝術治療超神奇的,怎麼可以把我那麼多潛意識的東西都挖出來。」我笑道:「不用客氣,這只是個開始而已,原生家庭的累積很長,影響也很廣、很多,調整是個漫漫長路,但有個好開始,很為你開心。」
後記:幾年後,蚵仔愈發壯碩了,眼見時機成熟,它申請到法國,也通過,飛去跟法國生蠔PK了,深深以它為榮,如果是它,一定可以讓歐洲人見識到台灣蚵仔有多厲害!
註:請注意,這篇文章是我與蚵仔工作的超濃縮版本,實際上我與蚵仔一共斷斷續續工作了22次,歷時超過3年。我想強調,文章中的這個創作活動不一定適用於所有人,我那個時候已經與蚵仔工作很長一段時間,對蚵仔有一定的認識,也已經建立足夠的關係,在充分的考量與討論下才使用這個創作與蚵仔探討它的家庭關係。
#藝術治療用在家族諮商#牽一髮動全身#原生家庭#自我覺察與成長
文章來自:邱韻哲 諮商心理師
關於「恍惚」、「夢」與「解離」
最近常會有種「我是誰?我在哪?我在做什麼?」的感覺,介於想像與現實、快與慢、感受與認知之間。時間不知不覺消逝在一個恍神裡。
似乎跟「做夢」有點像?身體在我們睡覺時關機,剩下潛意識在腦中舞動,在內在蕩漾著。
而外在的「恍惚」則是意識被關掉(或者至少很混雜),但身體還醒著、活動著。
人什麼時候會進到這個狀態中呢?常常是處在矛盾的時候。
ㄧ、過於疲倦時,但硬撐著不休息。相信大家都有熬夜準備考過,看書看到最後字句都已經糊成一片了,還是不敢去睡,擔心沒讀完會考不好。
二、過於亢奮時,身體處在一種放鬆狀態。信不信由你,靜坐有時也會坐到精神亢奮,有種通透的舒服感,跟「恍惚」的感覺很類似。
除了自身狀態,我們也被周遭環境深深影響著。
一開始,強大的大腦為了安撫主人,會先合理化一切想不通的外在條件。我跟朋友約在A車站見面,但導航把我帶到了B車站,我看著車站上斗大的「B」第一時間想的是「喔,因為A是B的舊站,所以他的牌子才會寫B,是他們牌子還沒換,不是我走錯了」,直到我打給朋友,朋友說他到了,卻怎麼都找不到,確認站名後,我才認知到自己真的跑錯站了。更糗的是,我出門前還千交代萬交代「是A不是B站」喔!然後就走錯站了,還遲到半小時!
見到朋友後,心中五味雜陳,愧疚、沮喪、難過、生氣、焦慮… 全部混在一起,除了道歉似乎說不出什麼其他的話,第一個反應是想躲起來罵自己,但好死不死我們約要一起畫畫,而且是我要帶,於是我深呼吸一口氣,承認自己的情緒後,邀請朋友也感覺一下自己的,接著我們把當下的情緒創作出來,最後畫出了一幅好美的作品。
啊… 真是感謝藝術。因為「在藝術裡永遠有退路」。
當我有創作想法時,直接創作,很好;沒想法時,仍可以一邊亂畫亂想等靈感出現;那不知道該怎麼辦的時候呢?就做一個「不知道該怎麼辦」的創作。藝術提供了一種可能性、一個空間、一絲彈性,或者說,一條通道,讓人可以把不知道要怎麼處理的抽象感受、情緒釋放出來。
當情緒有被好好陪伴時,才會從不知所措的緊繃裡慢慢放鬆,回到有點「恍惚」的狀態,休息夠了,再開始運轉,回到日常生活。
然而在變遷快速的現代社會中,大多數人並沒有被教導過自我陪伴的重要,多數時候也不被允許好好陪伴自己,以至於當外在環境與我們認知的差距太大時,只能暗自消化。
情節輕微一些的,被壓抑的感受或情緒可能化為夢境,透過潛意識與我們對話。
情節嚴重的,則可能產生心理學上所說的「解離」症狀。在完形心理學大師,曹中瑋老師的書中曾提到,「解離」是指「一種精神混亂的歷程,使人關閉各個感官,無法和外界保持持續性的接觸。(曹中瑋,2009)」。
最好理解的白話解釋應該是「斷片」或「失憶」,在沒有使用藥物、生病、或生理機能退化的狀況下,醒來突然發現自己身處異地,他人指證自己做了某些事,自己卻一點印象也沒有。這個狀態發展到極致,會成為「解離性身份疾患」,也就是以前所謂的「多重人格」。
有「解離」症狀的人,通常經歷過非常痛苦的身心創傷歷程。「解離」是在早年一個無能為力的狀態下,啟動的自我保護機制,反應著「身體上的痛苦我無法當下緩解,那麼我至少可以在意識上抽離吧」的想法。任何身心症狀,諸如憂鬱、躁鬱、頭昏、想吐、肚子絞痛都不只是一個要被解決的「麻煩」而已,它更是一個等待要被解密、被聽見的「訊息」。
藝術治療與心理諮商就是個嘗試去瞭解「人之所以成為現在這個樣子」的過程。當我們可以接受每個行為與人格都有其存在的理由,才有辦法開始好好整合自我。當人可以被好好理解,潛意識可能就不用再透過「夢境」說話了吧!
文章來自:邱韻哲 諮商心理師
曹中瑋 (2009), 當下,與你真誠相遇: 完形諮商師的深刻省思, 臺北: 張老師文化事業有限公司.
「八尺門的辯護人」海報的8個潛在暗喻,你都看懂了嗎?
「八尺門的辯護人」電視劇在台灣爆紅,網路上許多討論劇情的文章與影片剖析,這篇文章不再討論劇情,讓阿捨以藝術治療師的角度,來看看海報中可能有的暗喻。以下是阿捨自己的推論,沒有跟創作者核對,絕對有其他阿捨沒發現的觀點或沒想過的其他解釋,歡迎大家留言討論、補充!
「顏色」的暗喻
#孤立無援的暖色
顏色是藝術治療裡最顯而易見的辨別元素,乍看之下會覺得整張海報唯一的暖色調是劇名的「人」字,但其實左下角也有一抹紅,阿捨認為這是劇中殺人犯阿布杜爾阿德勒(張耀飾)的手,因為他在行兇時是穿著紅色上衣,所以這裡的紅色,可以連結到「鮮血」,這個每個人身上都有的元素,既然每個人都有,那是不是也在暗指著我們每個人都可能犯錯,在生命的某個階段,都可能是罪人?但我們也可以用另一種正向的方式詮釋,對比著整張冷色系海報,暖暖的紅色可以象徵著我們所剩不多,卻非常重要且強烈的——對人的相信。是不是很有趣?光顏色就可以衍伸出那麼多解釋。
「明暗」的暗喻
#追求一個交代的人性
一眼看過去,馬上可以注意到海報的亮暗對比,一道光束從正中間灑落,照耀著下面一隻隻手臂。光束可以是希望、溫暖、人性裡「善」的象徵,或者再說得更正氣凜然一點,「公道正義」,也就是這部電視劇的主軸,對一位殺人犯的審判。人的心中似乎自然會有個對答案的追求,犯錯了就該罰,殺人就該償命。然而,每當有超出自己理解的事情發生,心中湧現恐懼,就容易忽略細節,只想趕快找個交代,讓不舒服的情緒過去,回到原本的生活,於是原本應該探究真相的法庭也開始扭曲。在黑暗中打入一道光,到底是為了看清楚空間裡的顆粒粉塵,還是讓某個人物閃亮登場的序曲?
「空間」的暗喻
#決定或是被決定
常常被忽略的空白,是藝術治療師會注意並加以詢問的地方,個案留下空白,有時跟腦部病理狀態影響視力有關,患者會只能看到畫面的特定角落,所以會留下大量空白。排除生理原因,一個創作者在創作中留下許多空白,一定有其意義,這張海報的空白區大約佔了1/3,看著一隻隻手後面的空間,有什麼感覺嗎?空洞、未知、不知所措... 甚至無助?這個留白與前方緊抓的手掌們形成強烈的對比,似乎在控訴著命運,一個人的命,到底是可以自己決定,還是被決定的?我們有掌握自己命運部分的權力,真的是因為我們很努力嗎?還是像主角佟寶駒(李銘順飾)說的,是因為我們他媽的幸運?
「圖形」的暗喻
#劇裡的任何一個角色都可以是我們
1. 抬舉圖形:海報裡手互抓的型態,讓我想到小時候玩的抬人遊戲,兩個人在下方,互抓手臂,第三個人的腳穿過手臂形成的洞口,下面兩個人一抬,就可以把第三人舉起。這張海報把3D的抬人型態,轉化成2D,一隻隻手往上堆疊,像座金字塔,愈往上,就擁有愈多決定權。
2. 法槌圖形:頂端的手高舉著法官的法槌,代表社會的倫理、價值判斷,當有人犯下社會中難以接受的罪行,法槌就帶來相對應的審判。
3. 民主圖形:每隻手臂代表不同的身份,但都出現在同一個畫面,可能代表著台灣的民主,讓每個人有機會發聲。
4. 社會圖形:一隻手臂抓住另一隻手臂,相互交疊,就形成一個「人」字,一個一個人反覆交疊,構成社會網絡,相互糾結。
5. 只有手的圖形:這張海報裡「沒有臉」是阿捨最喜歡的暗喻,因為沒有正確解答,就有最大的詮釋空間。追求正義的辯護者、貪婪的商人、暴力的犯人、愛忌妒的情人... 其實不只在電視劇裡,也會在我們日常生活中出現,甚至是我們內在的一個人格特質,試想,誰沒有在生活中評價、審判過別人呢?
所以最後,讓我們一起來思考每個隻手可能代表的內在掙扎吧!
-------------------以下會爆雷!-------------------
愛情私慾
第一隻手出現在右下角,手腕細長,帶著名錶,應該是李怡容(陸夏飾)。因為看到替代役男友連晉平(初孟軒飾)與印尼女通譯莉娜(雷迦納飾)外出且互動親密,暗自把消息透露給反派大老與媒體,使得協助殺人犯阿布杜爾阿德勒的辯護工作更難進行。她代表了人內在最原始的佔有慾望。
善良無私
被李怡容抓住的手,應該是莉娜的。雖然她一開始是為了賺錢接下通譯工作,但劇情發展到後面,看得出莉娜真心想幫助阿布杜爾阿德勒,做了很多無償的工作,甚至在阿布杜爾阿德勒要服刑前努力為他辯駁,也造成該劇最後最大的轉折得以發生。莉娜的無私對比著李怡容的自我,莉娜代表的是人性的善良、關愛。
弱勢無知
麗娜抓住的手,應該就是阿布杜爾阿德勒的。阿布杜爾阿德勒疑似有自閉症類群障礙,自我表達困難,也無法正常與他人互動,身為前來台灣工作的移工,語言障礙已經非常弱勢,再加上精神狀態不穩定,導致犯下殺人罪行,阿布杜爾阿德勒的犯罪對比著莉娜良善,阿布杜爾阿德勒代表疾病、脆弱、邪惡,甚至是逃避、無法為自己生命負責的狀態。
工作壓榨
阿布杜爾阿德勒抓住的手,應該是船員彭正民(范逸臣飾)的。阿布杜爾阿德勒在海上被彭正民在內的船長、船員們欺負、壓榨、玩弄,為了賺錢被逼迫著做犯罪的事。相對於彭正民為了賺錢什麼都可以做的複雜,只想回家、知道要往哪個方向禱告的阿布杜爾阿德勒內在反而相對單純。彭正民代表著對商業利益的妥協與無奈,也是一種生命的扭曲狀態。
社群意識
彭政民抓的手很明顯是佟寶駒的,因為手臂袖口上明顯有公設辦護人綠袍的顏色。彭正民象徵的是整個佟寶駒從小居住、相處的原住民社群,這個社群在社會中相對弱勢,需要倚靠有錢有勢的財團贊助,才能繼續生活,讓孩子有棒球可以打,讓長輩有地方工作,這樣的社群更要緊緊依偎在一起,因為也只剩下彼此了。所以殺人事件一發生,知道佟寶駒要為阿布杜爾阿德勒辯護,整個社群都非常無法諒解,甚至憤怒,認為被佟寶駒背叛。相對於社群的凝聚,佟寶駒很早就決定要離開社區,努力唸書,當上公設辯護人,獨立生活,象徵人的自主性。
正義信念
另一隻抓住佟寶駒的手是連晉平的,一個年輕、熱血、優秀的替代役男,知道所有政治正確的答案,卻沒有世俗的實戰經驗,但那也是最可以勾動佟寶駒的,所以整齣戲雖然佟寶駒看起來都在跟連晉平鬥嘴、唱反調,但其實佟寶駒非常在意連晉平並保護著他,對比著佟寶駒的傷痕累累、戰績斑斑,連晉平象徵純粹的信念與正義。
政商關係
一隻粗大的手,從右上角伸出,抓住法務部長陳令秋(潘儀君飾)的手,這隻手應該是商人洪振雄的,象徵著台灣社會政治與商業的緊密糾纏。政治需要商業金援,商業也需要政治給予方便,但這之間有條難以抓摸的線,一但跨越,就會引發一場腥風血雨。市儈的洪振雄對比著陳令秋堅守的法律信念。洪振雄完全就是金錢遊戲的代言人。
理想現實
另一隻抓著陳令秋的手,是佟寶駒。兩個人有糾結的過往,也同時都在為理想奮鬥,但使用不同的路徑,導致不同的結果,擔任公設辯護人的佟寶駒,即使知道判決很難推翻,還是一股腦衝撞體制,頭破血流也在所不惜。相對於佟寶駒的耿直,善於謀略的法務部長陳令秋是另一種存在,雖然與佟相信同樣的價值,卻順著社會的遊戲規則進行,為了推動改革而先做了背叛自我價值的決定,這樣值得嗎?真的沒有不違背良知也可以達到效果的方法嗎?會不會在不知不覺中,也成為當初自己最討厭的那種人呢?這些問題的答案,可能只有陳令秋自己可以回答了。陳令秋代表著應對社會現實,權衡、妥協的能力。
最後,在畫面最高點的,是象徵著社會的信任、價值觀、共識的法槌。然而,真有一個人可以代表整個社會做決定,甚至執行死刑嗎?我猜這也是導演、海報設計者留給觀眾們去思考的。
圖片來自:《八尺門的辯護人》劇照
文章來自:邱韻哲 諮商心理師
藝術治療的迷思
1、藝術治療就是畫畫課?
A:不是的。藝術治療師不會教個案怎麼繪畫,藝術治療師在個案創作的時候大多只是陪伴與觀察個案的感覺、需要。但藝術治療師的確要在藝術媒材上有足夠多的涉略、了解,才能在個案遇到創作困難時(例如想要做到某種效果但不知道可以怎麼做或是該用什麼媒材)提供協助。
2、要很會畫畫才可以成為藝術治療的個案?
A:不用。藝術治療的作品跟繪畫技巧好壞無關,藝術治療師更不會為個案的作品打分數、修改個案的創作或是告訴個案怎麼創作才是「對」的。藝術治療師相信大多數的人天生都有繪畫的能力,只是太多人在成長的過程中被否定,造成對自己的創作能力沒有自信。
3、藝術治療的過程中不會說話?
A:其實我們會說話。藝術治療的確會花很長的時間在創作與感覺上,但那不代表不重視、不使用語言表達,藝術治療師會針對個案的狀態與個案討論作品,結合口語與非口語的表達,可以使得治療更完整,也可以協助個案有更均衡地發展。
4、藝術治療師光看作品就能知道當事人心中的秘密?
A:藝術治療師不是占卜師,無法僅是看到個案的一張創作就推斷個案遇到的問題、個性,或是未來將發生的事,就算藝術治療師因為看過比較多個案的創作而對個案有些推論,也要更多了解個案的人際、家庭、生活狀況等,並與個案討論後才會對個案有個比較詳盡的藍圖。如果對於這方面想要有更多了解,請翻閱陸雅青教授的藝術治療一書。
藝術治療師的職責是提供給個案一個安全、安心的空間讓個案表達,並在個案有需要時提供支持,當個案卡住時提供另一種觀點給個案參考。
藝術治療師大多的時間是等待個案有足夠的安全感,下出一個自己的決定,而不是給個案一個答案。
5、適合做藝術治療的個案?
A:有些人認為藝術治療只適合小孩,但其實應該說:「藝術治療適合那些有許多想法與感覺,但不那麼擅長口語溝通的人,又或是過於擅長語言溝通的人」,藝術治療之所以適合小朋友,是因為許多小孩還無法好好地使用語言傳達自己的想法,這時候繪畫的可以變成她/他們的另一張嘴,這樣的方法當然也適用於自閉症族群;那為什麼過於擅長用語言的人也適合呢?從我的臨床經驗上發現,很會表達的人通常很理性,他們擅於用理性的方式架構想法並說出來,但這樣的人常常與自己的感性隔絕,長期下來漸漸失去感受的能力,而藝術就是一個絕佳的工具與他們內心的感覺連結。
有時我覺得,藝術是一座橋,建在人與人的心靈之間。
其實不論任何性別、年齡、有精神疾患與否,只要願意嘗試用藝術的方式表達自己的想法的人就是適合藝術治療的個案。
文章來自:邱韻哲 諮商心理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