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大約是我在諮商過程中最常聽見的回答,除了一些心理防備特別重的人,我相信大多數人回答時,是真的不知道,畢竟生命中的選擇、面向、變因那麼多,誰會真的知道答案呢?也許因為不知道,所以我們往往更想定義,給出一個答案,或是找到一個。
11月開始的歷程性繪畫團體,目前已進行到一半(三週),第一週就有成員擠好顏料後跟我說,他不知道要畫什麼,我看著他的顏料問:「那你是怎麼挑出這些顏色的?」,他說自己只是把喜歡的顏色選出來,然後我鼓勵他把這些喜歡的顏色用喜歡的方式置放到畫紙上自己喜歡的地方,他試了,但我們沒有再繼續聊,不知道他目前是否仍然喜歡自己的作品。
上週團體分享時,有成員舉手表示不知道自己在畫什麼,接著我表示其實我也不知道,然後一問之下,團體中有一半的人都不知道自己在畫什麼(笑)… 但畫什麼真的那麼重要嗎?知道了會怎樣?不知道會怎樣呢?我不知道就不能繼續嗎?當然可以!也這樣走到一半了,這有沒有好像人生?
生命中大多數時刻人們都不真的確定自己的價值、意義,但我們還是繼續生活著,哭著笑著,在辛苦的現實中掙扎,找到屬於自己幸福的一方天地,休息一下,再回到掙扎中。有時掙扎得有意義,有時沒有。走久了,我漸漸發現硬要找到答案有時是因為某種焦慮,但找到了也不一定能降低焦慮,那還不如在每個過程裡好好感受,嘗試著在每個當下調整,讓自己以最舒服的狀態走下去。啊,我對自己真有愛!
「愛的同在」是哈科米四個基本練習的其中一個,兩天的工作坊,第一個整天,我們都在練習進入「不知道」。其中有個活動是這樣的,兩人一組,一人問問題,一人回答,問問題的人會拿到一張問題列表,照問就好,回答的人更簡單,面對所有問題一律回答「不知道」,但要真的去抓到不知道的感覺,例如被問到「你叫什麼名字」,這個平常瞬間就可以回答的問題,我真的知道答案?我有多少個名字?家人取的小名、國中的綽號、進入職場後的職稱、公開場合使用的藝名… 如果今天去到南非,我還可以用這個名字嗎?當這樣的感覺出現,慢慢感覺一下,然後說「不知道」。
這個練習對「愛的同在」非常重要。我的理解是這樣的,因為陪伴需要理解、需要尊重、更需要空間,如果我們在與人相處中什麼都「知道」,那會是什麼樣子?想想「我是為你好」這個句子就知道了。小到生活瑣事:我知道你肚子餓了,晚餐買好了(但我其實今天想吃泡麵…),又或是我知道你怕冷,買了一件NET的外套要給你(但其實我比較想要Uniqlo…),大到生涯抉擇:我知道你很聰明,一定可以當醫生(但我想要賣雞排…),這些「知道」雖然貼心,但也充滿了投射與期待,當一段關係充滿這些自己為是的「知道」便難以順暢溝通,因為光要回應期待、藏起自己的需要都來不及了,還談什麼同在?
所以我才說,能允許「不知道」存在的自己,是有愛的,因為在那個當下,我貼近自己,跟自己在一起。也只有當我以「不知道」的態度面對他人時,才能放下原本心中已經知道了的對方舊有形象,把對方視為一個完整地、全新地個體,好好地傾聽理解。就在那個當下,愛以陪伴的方式出現。
回到創作,其實先有意圖再創作,或是邊創作邊感覺,又或者創作完再找出其意義都可以。說穿了,創作就是從不知道走到知道,再從知道走到不知道的歷程。
對那些遲遲無法下筆的人,我會鼓勵他試著去觀察讓自己躊躇的是什麼?擔心什麼?又重視什麼?嘗試把這些東西放進創作中。如果只是要一個簡單的方向,我會跟他說,每張創作都是我們的自畫像,無論我們有沒有意識,創作都呈現了當下的我們,誠實就好。
對持續創作但在過程中迷惘的人,我想告訴他,這真的很正常,大多數人都是這樣的,然後請他好好欣賞自己的勇氣,因為勇敢不是無所畏懼,而是即使害怕也持續探索前行。更重要的是,在團體中他並不是一個人,我們一起。
對一直向前衝,畫不停的人,我反而會邀請他稍停一下,感覺眼前的創作,有沒有遺漏、錯過什麼,或者去看看別人的創作,走一走再回來,因為有時我們太聚焦在自己的創作上,可能會陷入盲點而不自知,團體最大的優點就是有別人提供不同的觀點,那麼我們就有別的路徑來探索未知的自己。
附圖是我每年畫在行事曆上的塗鴉(也算是種歷程性繪畫),2020年與2021年的,差別很大吧?猜猜看哪一張是2021年的我?
文章來自:邱韻哲 諮商心理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