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藝術治療的世界裡,藝術作品跟個案、藝術治療師同等重要,創作有自己的位格,是有生命的另一個個體,可以發聲,也可以對話。
在三天的工作坊裡我一直觀察自己創作的方式,發現自己的作品都有種「上升」的特質,所以第四天,就繼續讓它上升吧,看它會變成怎樣,我以為這就是它要的,要聽它的話。
我跟夥伴面對面坐著,先把陶土圍成一圈,然後各自在比較靠自己的那邊創作,我什麼造型都沒做,只顧著拉高,像手拉胚,愈拉愈高,愈高愈薄,夥伴多的陶土就拿給我,我再加上去,但到一定的高度後發現無法撐住,陶壁開始傾斜,那就往內縮,做成教堂的圓頂那樣好了,我以為這就是它要的,要聽它的話。
但無論怎麼加強結構,畢竟我工作的區域只有圓的一半(另一半是另一個夥伴的區域),圓頂很難扎實地撐起來,一次又一次地往內凹陷,好吧,既然這樣,那就往外翻好了,我以為這就是它要的,要聽它的話。
由下而上、厚到薄、低到高,一點一點把陶壁翻出來,手指腹輕輕捏著,把上端的陶土往外往內往下凹,不刻意裝飾,漸漸地,陶壁變得像海浪,強而有力,一坡又一波地往外拍打著,儼然一座藝術品的樣子,創作者的我也不由得陶醉了,這果然就是它要的,要聽它的話。
我愈做愈起勁,海浪陶壁愈推愈廣、愈推愈外面,越過桌沿,沒關係,這就是它要的,聽它的就對了,我繼續推、繼續拉,然而,陶壁開始默默出現裂痕,基底因為承受不住陶壁往外下墜的重量開始龜裂,我手忙腳亂地四處填補、加厚基底、把陶土往上往內集中,一開始還補得起來,但陶壁愈裂愈快、愈裂愈大、愈多,當我清楚意識到倒塌是無可避免的結果時,我退開了。
我把椅子往後移,凝視著我花了一個多小時創作的海浪陶壁漸漸崩裂,它先從四周的基底裂到中間,一大塊坍塌,牽引著其他部分也開始崩解,掉到地上,不過幾秒鐘,整個作品就徹底自動銷毀了。
看著崩毀的作品,我感到無比地放鬆與自在,原來這才是它要的,我一直都沒有在聽它的話。我笑了。
上述是我四天工作坊裡印象最深的一個創作。但其實我覺得光是看到一個人能像富蘭克靈博士這樣活著、與他互動,就得到了許多力量,我很感激他真的在工作坊期間盡可能地跟每一個學員互動,確定他們的需求有被照顧到。
上學期我有個讓我非常挫折的個案,我覺得被他批評、利用、丟棄,我們的諮商關係破裂,必須結案,把他轉給中心其他資深的老師繼續,但即使如此,我還是常常想「他之所以那麼被他身邊的人排拒、厭惡,真的是有原因的」,可見我多在意他,也在這段關係中感到受傷。工作坊的休息時間,我有機會跟富蘭克靈博士聊天,我問他:「你從來都沒有對自己的工作覺得倦怠,或是懷疑自己要不要繼續嗎?」他回答,他熱愛他的工作,但的確有迷惘的時候,他的正念老師曾經跟他說過一句話:「Put love into the things we are doing now. And It will lead us to the things we really love. 去愛我們正在做的事,這份愛就會引導我們找到生命中真正的愛」,這句話感動了我,也給了我繼續的力量,分享給大家。
文章來自:邱韻哲 諮商心理師